不出来了。
叶月珊的信笺里,毫不讳言对于这位王公子的好感。但是,与另一个家庭地位更加高上的女人共享所爱之人——这种生活真的能够称作幸福吗?
陆幽深吸了一口气,掐断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到。
生活对于叶月珊已经太过残忍,她并不需要再接受任何人的指指点点,或者操纵摆布。既然一不违法度,二不破礼教,那就让她遵从着自己的心意和情感行事吧。
若是日后她果真受了委屈,大不了再想个办法,将她重新接出来便是了。
陆幽跳过这一段,继续将信笺读完,而后重新收回怀中。
这个时候,灰蒙蒙的远天露出了一道金色的窄边,是久违的阳光从云层上冒出来了。
陆幽又试了几次,最终成功地生起了一堆火。
他将凶肆里购买来的祭品一件一件地取出来焚化,看着雪白的飞灰随风远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半句话。
沉默,就好像这些日子里,他在皇宫大内中经常表现得那样。
“我得走了。”
当所有祭品焚烧完毕,西天也微微泛红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
“爹、娘,不管你们是否还愿意认我这个儿子,百年之后,孩儿都无法回到这里与你们团聚。如今的我,也已经是一个对于叶家宗谱而言,可有可无的人。事已至此,我早就没有了后路可退,唯有勉力向前……若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月珊一生顺遂健康,保佑她幸福平安。”
说完,他又朝着坟墓拜了三拜,起身去解马匹的缰绳。
马匹拴在不远的小树上,树边就是陡崖,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
这里虽然是大业坊内最高的山岗,可是陆幽即将归去的皇朝宫城,却依旧隐藏在远方氤氲的雾霭中,不见真容。
这天晚些时候,陆幽终于回到了内侍省。
在返回寒鸦落休息的路上,他遇见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宦官。他们因为听说陆幽参与了送火仪式,都用毫不掩饰的羡慕眼光打量着他。
但是陆幽却并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低着头匆匆躲回了院子里。
昨天那朵牡丹依旧静静地在瓶子里绽放着。陆幽坐在花边上,又从匣子里取出了琥珀珠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分明刚刚扫墓归来,可是此时此刻,他反倒觉得愈发地寂寞了。
寒食清明的波澜之后,生活再度回归于平淡。
戚云初前往天吴宫送火未归,内侍省里也没有为陆幽分派明确的职责,只有厉红蕖依旧会在晚上,把他叫到月影台去练习武功。
虽然从唐瑞郎那边听说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陆幽并没有主动向厉红蕖寻求印证。
让人主动开口,永远比生硬的逼问更有效果——这是他从戚云初身上学到的第一课。
平静之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波澜。
单就目前而言,唯一能够让陆幽稍稍头痛一点的,也就是那个宣王赵阳了。
寒食那日陆幽在射礼上大出风头,皇帝龙心大悦,一点头就应允了宣王索要禁苑土地圈做兽园之事。
这赵阳可一点也不含糊,立刻命人四处张罗搜刮。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弄来好几个装着虎豹熊罴的大笼子,十几条尖嘴细腰的猛犬,还养了一大帮耍蛇舞马的南人。
接下去的一连几日,这宣王赵阳就连晖庆殿都不回了,全都住在兽园的楼阁里头。睁开眼睛就要看那饿虎扑羊,鸷击狼噬的血腥场面。
自打兽园“开张”的那一天起,日日夜夜呼啸狼嚎,牲畜哀鸣之声不绝。宫人使者无不绕道而行。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却也有一些仕人偏偏冲着兽园而来。这些人往往打着“请教射术”的幌子巴结于宣王,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对于这些人,赵阳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但偶尔也有送礼送到他心坎上的极少数人,实在无法推脱。
于是他又找上了陆幽。
为这个蛮横霸道的宣王做事,陆幽是几乎得不到任何“报酬”的。他所能够期待的,无非只是希望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子不会突然发难,当众揭穿他的身份。
即便步步惊心,但是当赵阳的命令传达过来的时候,陆幽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惴惴不安了。
从第二天开始,陆幽以易容的模样安静地侍奉在了宣王赵阳的身旁。
他跟着赵阳同进同退,默默地看赵阳饮宴作乐,静静地听着赵阳对于那些谄媚官员的轻蔑与鄙视。
一旦遇上“麻烦”,他又立刻取下面具,披上华丽的皇子服饰,替赵阳解决所有的烦恼。
但是对赵阳而言,“麻烦”却不仅仅只有“射箭”这一种。
他还要陆幽替他“上学”。
学,指的自然是设立于紫宸空外朝东侧,门下省内的弘文馆。
这里是大宁朝的天字第一号学府,地位更在国子监的国子学之上。能够入读弘文馆的学生,除去皇亲国戚之外,也就只有凤毛麟角的权臣子弟。
虽然赵阳的不学无术为人所共知,但是儒学礼法毕竟不可废,他每隔几日还是得去弘文馆走走过场。、不知怎么的,这个“苦差事”也就落在了陆幽的身上。
换做过去,若是有人让陆幽进入弘文馆,哪怕只有一日,他肯定也会大喜过望。
然而此时此刻,在欢喜之前,陆幽首先忐忑起来。
他怎么可能忘了,弘文馆里头还有那个让他暂时不知如何应对的家伙,唐瑞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