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陋室几乎没有可以站脚的地方:左边是一张很大的木案,案上放着擀面杖,母亲曾在这里揉面,每天三更就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右边的墙脚下堆放着很多酒坛,父亲经常席地坐在那喝酒,唱着她所听不懂的歌,每每那时她就无比憎恶她的父亲,可他不喝酒时,却又会很温柔帮母亲画眉,帮她梳辫子,于是那个时候她就会忘记他的可恶,觉得自己很爱他;剩下还有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里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她走过去打开那个已经少了一只腿的柜子,里面放着几件衣服,衣服是粗布做的,有着非常粗糙的纹理,再然后,摸到一面镜子,镜子上长满了绿铜,她举起来照了一下,里面的人,竟是那般陌生。
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这个人,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她那永远红润的健康肤色哪里去了?
这个人一笑,眼神就变得很冷酷,唇角充满了嘲讽,显得这么这么刻薄。可她记得,她本来是笑得很好看很灿烂很落落大方的啊。
这个人乍一看很年轻,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姿容正丽,但再细看,眉梢眼角,都好憔悴倦乏,溢满沧桑。
这个人、这个人是谁啊?
她连忙丢掉镜子不敢再看,踉踉跄跄的后退,然后撞上床角,整个人就那样砰的向后摔倒,躺了下去。
满天尘土飞扬。她开始咳嗽,而就在那时,她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落在心里,却又变得很重很重。
她顿时跳起来,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就那样看见了站在窗外的他。
确切来说,是站在已经没有了窗户的一个方洞外面的他。
雨还在下,那人不知从哪得来了伞,此刻,正撑着伞站在屋外,静静的望着她。
于是红尘顿时逆转,时光瞬间倒退,仿佛回到了四年之前,她初见他时的那个模样。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撑着一把竹柄纸伞,沐浴在春雨之中。
她还记得,那把伞上画了一枝红杏,红的就像她那时怀里捧着的鲜花。
“这枝杏花多少钱?”
“十文钱。”
梦境里的场景与回忆重叠,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掉。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开口,如梦呓。
而那人站在屋外,回答:“我看见一人像你,跟过来,果然是你。”
她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每个字都说的很僵硬,“杏花没有开。”
那人脸上闪过一抹痛色,低低叹息,“是啊,杏花没有开……”
于是两个人的衣袍都起了一阵颤抖,不知抖动的是身体,还是心。她突然抓住窗沿,朝他伸出一只手道:“你进来!”
那人凝视着她,摇头。
“那么我出去!”她说着挽起裙摆准备跳窗。
然而,那人依旧是摇头。
“为什么?”
那人对她微笑,笑容里却有很苦涩的东西:“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曦禾,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她如被当头棒喝,忽然想起自己原来名叫曦禾。而曦禾又是谁?当今璧国的宠妃,将来的皇后。然而,此时此刻,她望着窗外的那个男子,心里却像被一把很钝的刀子在拉扯一般,因为不能干脆利落的割断,反而更受折磨。
“你要娶姜沉鱼吗?”
他低下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不真切,“姬姜联姻,于两族都有好处。而且……曦禾,杏花不会开了,再也不会开了……”
“你骗我!”她徒然暴怒,五官都开始扭曲,“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说当我十六岁时,会娶我的,结果我却进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子!你说杏花开时带我去赏花,可是赏花的却换做了别人!而现在,你还要娶别人……”
声音像是沉在水底,浮上水面时就变了形,她捂住自己的脸哭的泣不成音。巨大的委屈海浪般席卷而来,空气被瞬间夺走,窒息的无法呼吸……
曦禾发出一声尖叫,再度惊坐而起,恍然知觉,竟然又是南柯一梦。
屋子还是那个东倒西歪的屋子,她坐在布满尘灰的木板床上,看着脑袋上方的那根横梁,忽然想起,母亲是在这根梁上吊死的。
那一天,她去卖花回来,甫一推门,就看见两只绣花鞋晃啊晃的,鞋子上,还绣着母亲最喜欢的卷心莲。地上的影子也摆来摆去,拖拉的很长……
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从窗洞里吹进来,将地面打湿,于是空气里就充盈起一种氤氲沉闷的水气。
天已经黑透了。
横梁上仿佛伸出了一双手臂,无比温柔的迎向她,“来吧,囡囡,来娘这里,来啊……来啊……”
那声音是那么甜蜜,仿若鸟语花香中最深情的呼唤。她的眼中起了一阵迷离,身体好象有自己的意识般地伸出手去,把腰带解下来,对了,再把腰带挂到梁上面去,然后再打个结,就是这样,很好,要结的紧一点,然后,把脑袋伸进去……
手臂依然在前方迎接她,令她想起小时候蹒跚学步时,娘也是这样在前面一步步的呼唤她,鼓励她向前走。只要照娘的话去做,就会快乐,就会幸福,就不会再这么绝望了。
等等我,娘啊,等等我……
“砰”的开门声震得室内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手臂突然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