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寡人输了……你知道吗?”声音离他很近,温热的呼吸就在他耳畔反复回荡,像是某种亲密到了极致的私语。
这个认知让庞涓反感,下意识地就想脱离他的控制,却郁闷地发现自己现在于体力上已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有些无奈地侧开头,对方却变本加厉凑得更近,声音变得有些暧昧,说不上是生了气还是别的,“寡人……输给了你的师兄。”
“臣知道了。”庞涓的声音异常平静,连该有的情感波动都没有,“稍等一阵,臣自然会为君上向齐国讨回这笔债。”
“为什么是齐国?为什么不是你师兄?”口气之严厉,让庞涓不由自主地怔住:这问题问的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向齐国讨债还是向孙膑讨债,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魏罃他……究竟在在意些什么?庞涓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他没有反驳,回答的姿态依旧恭顺,“是……也会向臣的师兄……讨回这笔债。”魏罃松开手,勾起一个笑容。说话的声音也变回庞涓熟悉的腔调。
庞涓轻轻叹了口气,向魏罃道过别离开了王宫。
空桐嘉早已经在王宫外等着他,庞涓心情稍稍轻松了些,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脑袋,却不知何时,少年的个头已经快要赶上他了。不动声色地撤回手,庞涓问他,“怎么不回家?”
空桐嘉低下头,却依然看得到拉开的嘴角,“在等您……”
“那现在呢?”
“我是您的副将。”虽然所答非所问,却十分坚定,少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让人不忍拒绝。庞涓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想跟着就直说,我又不会赶你走。”
“嗯!”用力点了下头,少年的表情也随之生动起来。
看着他如斯满足,好像因为这一句话就得到了全世界的样子,庞涓竟然有一瞬间的恍神。
最初一眼就选中了这个少年,是因为他温文儒雅的气质,和自己的师兄极其相似,所有人都在奇怪,一向凉薄孤傲到了极致,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他,却独独对这个出身史官世家的少年另眼相待。
庞涓却知道,他对少年所有的好,不过都是一时兴起和自我慰藉罢了。
他愿意宠着他,关照他,是因为师兄也曾对自己做过同样的事。如今的角色倒置,不过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一个无聊的借口。
可是,就是这样的近乎替身一样的存在,少年却仿佛不觉,仍然全心全意地信任和崇拜着他,或者说,他察觉到了,却并不在意。
他说给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少年奉若圭臬。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少年渐渐褪去了初见时的温文尔雅,在他身边待久了,反而变得越来越像他。
看问题时一针见血的眼光,处事时愈发果决的手段,无不如此,少年慢慢染上了他的色彩,成长之快,让庞涓自己都感到惊讶。
到了现在,原先作为替身的那些情感,早就已经淡去。因为孙膑终究只是孙膑,不可能为任何人所代替。
更多的,是欣赏,物以类聚的欣赏。庞涓有时也忍不住会想,如果由师父来教导这个孩子,那么他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恐怕……并不会比自己和师兄两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差。
空桐嘉处事有着他的果敢和决绝,却并没有自己那种不讨喜的个性。兼备他师兄的怀柔和儒雅,因此即便是那些庞涓最不擅长的场合,他也能游刃有余。他身上兼备霸道和王道的两种气质,若假以时日,其成就必会超出自己。
只是现在……这位集大成者正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庞涓身后,丝毫不知道,自己一直敬仰的人在心中给了自己多高的评价。
“你要一直跟我到家吗?”好气又好笑地顿住了脚步,庞涓转过头问他。“我是您的副将。”一模一样的回答,少年好像把这句话当成了万金油。
庞涓只好换个问法,“你不回家?老先生那里却要如何?”
空桐嘉应声回答,“祖父说,嘉已经成为大人,可以自己决定将来的路。”
“所以?”庞涓抬了抬眉头等待下文。
“嘉不仅要做将军军中的副将,”稍稍低下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下一句话,尤喜声音很大,底气十足,“嘉想要成为将军的家臣!”
庞涓淡漠地打断他,“你应该知道,我府中没有过家臣,也从不养食客。”空桐嘉眼神暗了暗,刚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听见那人的语气蓦然便是一转,“不过,你例外。”
喜出望外。
空桐嘉抬起头正好对上庞涓的目光,对方的眼睛里有着极其浅而淡的笑意,冰湖一样的眸子也被笑意回暖,犹如春水初开一样的好看。
“就留在我身边吧……”他最后这样说,尾音如叹息。
他说,留在他身边。
他准许他留在他身边。
就像他空桐嘉期待了很久的那样。他不由得想起庞涓从前看自己的眼神,空阔又迷惘,不像是看自己,却像透过自己,看向遥远的虚空,看向某个叫做孙膑的人。
而现在,他准许他留下,不是留下那个附在他身上的影子,而只是留下空桐嘉。空桐嘉和孙膑,两个人似乎从来泾渭分明。
如此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朝颜夕颜
一个战士,杀人的时候会想到什么?这很难说,因为战场的套路其实就是一成不变的,不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