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城一众侍从已鱼贯而入,快如影魅,转眼间堵住了四面出入口,默然静立,宛如一阵误入春日的凌冽冬风,带来一股震慑全场的寒意。
萧熠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像是没瞧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波澜不惊地下了轿。
此时全场肃静,落针可闻,没有一道目光敢落在他身上,四周青山环绕,众鸟翱翔,清风徐徐,颇为惬意。
两边席上还未动过的山珍海味色泽鲜美,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银玉石般的光泽。
正座上焚着香,祭神的瓜果飨食已被撤下了,一只通体素净的瓷碗冒着轻烟。
萧熠知道,那是一碗莲子羹。
纵然采集的是莲花之上的第一颗朝露,每一颗莲子都同样大小,圆润光滑有如珍珠,也不能改变它是一碗莲子羹的事实。
他们把丰盛的食物献给神像,然后要求活着的吸霞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常年茹素、被迫清心寡欲的神君在心中一把掀翻了长桌,并一掌呼上了云秋刀进水的脑子。
灵照神君一步步踩在软云般雪白的软毡上,气氛陡然变得神圣而肃穆,静低着头的人屏息静气,紧张地瞅着那双锦靴沉稳从容的移动,有那么一瞬间,那靴上的花纹似乎变得格外清晰,转瞬又飘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清臣终于松开了钳制太子的手,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请。”
太子一瞬间几乎要破口大骂,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拽了一把,这才深吸口气,胸膛起伏着转身在侧座上落座,含怒瞪向这个尊贵无比无比尊贵的神祇,继而一怔,暗涌的怒色刹那如潮水般退却。
萧熠正在擦手,一方雪白的绸绢和手背近乎同色,狭长的眼眸低垂,神色淡漠,凛然出尘。
神应当长成什么模样?
那真是春波照影,明月舒光,雪胎梅骨,不足为喻。
眼见太子呆住,云庄主赶紧站了起来,高声道:“各位,今日两位尊客驾临,横云山蓬荜生辉,还请共我举杯,恭迎二位圣驾。”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举起了玉杯。
大部分时候,萧熠并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但此刻他只是心情愉悦地想,愚蠢的人啊,就是这么容易被皮相的光彩吸引目光,乃至忽略一切明晃晃的细节。
譬如此时,就没人会想,为什么他要擦手,更没人会注意,席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太子赵元璧年轻气盛,自觉被人给了个下马威,自然要扳回一城,喝了两口酒,便睨着萧熠道:“听闻神君所奏神弦歌,能使松月凉,又令风泉清,今日幸得相聚,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不待萧熠抬眸,叶清臣已上前一步,冷声道:“回殿下,神弦歌乃是为超度亡魂所奏,今日既无人过世,神君自无故弹奏此曲。但来日方长,若太子真有此念,他日自然可得一闻。”
“你!大胆!”赵元璧给他噎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双目怒睁着就要发作,身后的谋士面色难看地死死摁住他,蓦地上前冲萧熠一揖到底,一语切入正题:“万法门一众武林人士目无法纪,藐视朝廷,犯上作乱,其罪当诛。故圣上命我等请神君相助,以求天下河清海晏。还请神君为天下计,与我朝共谋。”
萧熠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万法门势大,连朝廷也压他不住,只得向朝夕城求救。
这几十年来,万法门声势浩大,一统江湖,诸多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之事,连远在海外的朝夕城也有所耳闻。但皇家断不能容忍一个宗派凌驾于朝廷之上,多年里双方也不知有过多少冲突。最激烈的一次,莫过于去年年初,皇帝有意指派一个驻守边疆的将军率军灭了万法门,结果将军接下密诏的第三天,就惨死在了军中。
仅仅一个门派,就有与朝廷抗衡,甚至将之倾覆的势力,实在令人叹服。萧熠常觉自己虽然年少,也当效仿此般铁血手腕,让朝夕城威震天下,人人敬畏,朝廷也得退让三尺,才不负头顶的神光。
这也正是他身在此地的原因。
他心念转动,不过一息之间,众人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这个几乎要被当做哑巴的神君悠悠开口,音色意外的低沉悦耳,如在吟诵,内容却万分空洞,令人失望:“朝夕城不问世事已久。”
“可你……您既然驾临此地,难道所为无事?!”赵元璧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公输煌等人丧尽天良,草菅人命,神君自当怜爱世人,匡扶天地正义才是。”
废话。万法门若叫草菅人命,朝廷又能好到哪去,争权夺势的事,也要嚷出个黑白来,真是可笑。
萧熠眉一挑,淡淡道:“听闻今年年初,圣上亲至灵山拜祭神女,难道竟无所得?”
赵元璧神色一滞,语气隐约含怒,还带着点讥讽之意:“……我明白神君所想,但当初我朝初立之时,为得神助,已与灵山神女定下契约,永世供奉,年年祭拜,此乃先祖遗志,岂可违逆?”
萧熠声音极低:“那么,萧筠呢?”
“据我所知,当年若非萧筠逆天而行,扭转乾坤,贵国怕早已二世而亡。正因此,萧筠触犯神怒,以致朝夕城数百年间无一神祇降世,可惜,也没人拜他一拜。”满场静默中,叶清臣的声音冷如霜雪。
赵元璧面色铁青,在谋士的眼神警示下,终究还是没好气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