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受,去接受自己其实爱着白圭这个事实。
他比谁都厌恶那个女人,却,也比谁都爱着她。
忆得当年白圭死去时刻,仿若天崩地裂,所有玉石奇兽都在凄惨哀鸣,痛苦的满地打滚。
巡守天空的巨大飞龙猛禽落到地上,砸毁建筑物并且绝望惨叫,或蜷缩震颤或激烈扇翅,霎时整个月沉殿、所有有奇兽驻守的分部,地上都倒卧垂死悲鸣、痛苦挣扎的玉石奇兽。
闵上轩身边也不例外。
那时他正在书房处理书信,一向机警乖巧无声的饕餮奇兽就坐在窗边眺望,却无预警的跌落到地,开始疯狂挣扎哀鸣。
花瓶被撞落到地上碎成碎片,饕餮却仿若未觉,只是凄惨继续扭动。
闵上轩被吓了好大一跳,连忙过去把猛虎大小的饕餮给拉走,不让它继续原地扭动血肉模糊。
“叫医堂的人过来!快!”
闵上轩一从征楞中回神,就急急唤人去叫医堂的人,却得到仓皇下人表示已无人手的结果。因为全月沉殿的奇兽都是这副模样。
半刻钟后,下人终于扯来个医堂的人,可是无论那人怎么做,饕餮还是死了。
饕餮死去的过程很漫长,很惨不忍睹。
先是前胸出现了贯穿刺伤,接着后背也出现大量刺伤,刺穿了肚肠与胸膛,饕餮哀鸣求助的惨叫几乎让人不忍听。
最后,饕餮在他怀中凄惨断气。
那些奇兽的死,从头到尾闵上轩都十分不解,直到他接到了白圭的死讯,才忽然明白。
──才知瞭主人死的有多凄惨,奇兽的死状就有多凄惨。
白圭死在远方,却犹如死在他怀中。
可是那日在滂沱大雨中,赶到白圭死去的尖竹陷阱时,闵上轩却只是在洞口呆滞观看,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动弹。
杨书彦是所有被白圭死状吓呆的人马里,第一个冲下去触碰白圭的。
那黑发青年沿着边缘跳下,噗通一声落到积水的尖竹陷阱边缘,在滂沱大雨中狠狠挥动长剑,砍去档路尖竹,靠近那已无声息的那人,然后将她紧拥入怀。
然后呈现恍惚状态的百狐也跳下去了,拼死在积水里滑动双手,跨开大步,扑到白圭死尸上。
而闵上轩始终脑中一片空白。
始终都站在洞口,呆楞看下属一个个跳下去,将他们血肉模糊的犬宫之主以极为缓慢速度,一吋吋从尖竹上拔起。
几乎每个人都流了泪,只有他漠然如雕塑,像与那些崩溃的人群隔了层琉璃罩,外头是一个世界,里头是一个世界。
看着白圭那血淋淋死状,闵上轩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情绪,才是对的。
那时他还太过年轻,连自己那颗麻木的心,都无法看清。
*****
闵上轩出生于银勾山庄,双亲共同掌门,下有弟子五十,是个立派以来都与人为善的门派,却在他意气风发、即将于江湖上大放锋芒的十七岁,遭到被灭门灭派之命运。
被纪原门。
闵上轩此生怎么也没想过,自己银勾山庄一门会遭到此种残酷屠杀,也怎么都没想过,银勾山庄一门并非死于其致力讨伐的魔教之手,而是死于盟友门派之手。
因武林名门托嘱而藏于银勾山庄的上古名刀被夺走,山庄付之一炬,尸横无数,这样还不够,那些人还追来,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因为纪原门要把这场事端,都嫁祸给魔教。
闵上轩永远记得那天,他自小生长的宅邸被毁灭,而与他携手出逃的伙伴亲友,一个个死于追兵,大雨里他拼命逃,却好像逃不出老家的那魔魅通天大火。
一路奔逃,不知不觉,生者只余闵上轩一人,其他人都死了。
他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态闯入月沉殿领地,却在刚入月沉殿草莽时,被纪原门毒鞭给缠了双膝,因而受创。可是闵上轩跌地同时,多只血盆大口的巨狼也自深草冲出,扑向纪原门追兵,也因此给了他喘息机会。
他解开毒鞭,一路以双手匍匐前进、滚落,然后终于攀到唯一一棵他所能攀上的矮树。
也是在那处,他遇见了当年年仅十三的白圭
女孩小家碧玉模样,外貌最多不过十二岁,正是被捧在手上呵护疼爱、在宅院庭园中翻花绳玩布偶的人记,却浑身湿透,出现在这样的境地里。
荒郊野外,又是凶险的河边,还是魔教月沉殿领土。
怎么都觉得格格不入,像是山中偶尔会出现的水精妖鬼,苍白着脸神情蒙懂,就那样在树下漠然望着他。
“我是月沉殿新任犬宫之主白圭。”
那瞬,他楞了,才明白为何这憔悴的女孩为何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这。
这女孩是白圭,是那个上任月沉殿犬宫之主一年多,就让全江湖知闻的奇兽术师,几代来最年幼的犬宫之主。
“只要你答应进入犬宫,就能活下去。”那日雨声滂沱中,女孩仰起湿漉漉脸庞,脸色苍白如纸,对他道:“你决定吧,看要是光荣的死在此处,还是成为我的走狗,继续活下去。”
那真不像普通女孩会说的话语,沈重冰冷如铁枷。
可是之于那女孩,却好像早已对无数人问过无数次。
河水有如猛兽,怒吼声响近在咫尺,闵上轩看见溪水逐渐漫向他所在低地。
他很绝望,也很愤恨,绝望自己就要这样死在这里,愤怒什么都不能为银勾山庄死者做,恨纪原门就要这样逍遥法外,将一切都推给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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