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坐下,她身若无骨地端起酒杯,瞧出了感情来。当年夕月痴疯入魔,她许他解脱,送的也是一杯酒。她看着他高高兴兴地饮下,饮下后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谢谢,反而眼中恨恨地看着她。
可到了最后他到底是闭了目的,仿佛心愿已偿,没有丝毫眷恋,对她似连恨都就此放下。
杜敏贤将温酒送入口中,眼角留下一滴泪,整个人无比的温柔。大熙国康端太后,从未如此柔情似水过,一眉一眼都是鲜花细蕊。
她饮下酒后似乎有些困意了,放下杯,慵懒地赤足朝着凤榻走去。这张华丽的凤榻,她独卧了九年,人人都说孤枕难眠,可她似乎睡的总还不错。
果然是心冷的人啊,杜敏贤轻轻笑着入了梦里。
而巨大的明月下,一人入梦,另一人却从梦中惊醒。
苏长亭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浑身是冷汗。明明已经入夏了,这份恐惧就像回到了那一年的盛夏,从太医的手上苏醒后,他惊恐地发现他明明悬崖勒马的事竟鬼使神差地做完了。
苏长亭猛然掀开被,赤足下床,打开门后,看见天上泛着淡淡鲜红的月,巨大的像是要掉下来。他凝起眉,手不自觉地扣紧了门,指尖快要镶进木头里,他却浑然感觉不到痛。
正当这个人像是中邪,又或者被人摄了魂去一样时,全寿提着灯,惊恐万分地而来,当瞧见门口怔怔望着天月的少爷后,顾不得惊讶,上前说道:“少爷,宫里传出消息,太后薨了。”
苏长亭仿佛没有听见,还是那般看着天月。全寿以为他家少爷没有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道:“少爷,太后忽然猝——”全寿没能说完,因为他的颈上扣着一只手,将他慢慢提了起来。
他恐惧地看见他家少爷仿佛另一个人,双目猩红,戾气化作杀气,足以杀千军万马。一丝一毫的温润都没了,正一点点地化身为魔。
全寿手里的提灯砸在地上,不一会儿便灭了,他拼命挣扎想要让眼前这个像极了他家少爷,又分明不是他家少爷的人松开手,放他一条生路。
全寿喘不过气来,而更喘不过气来的是苏长亭。他艰难地重新控制住自己,松开了手,任由全寿蜷缩在墙角,恐惧地望着他,只字不言地运用轻功冲出了苏府。
皇宫里乱作一团,苏长亭一身寝衣凌乱不堪,推开慈安宫殿门的时候,惊得一殿啼哭宫奴静了音,纷纷惶恐地望着忽然闯入的人,辨认了许久才认出,这戾气浑身又仿若死人的人,竟是苏太傅。
海福亦是惶恐,许久都没从苏太傅竟然闯入后宫此等胆大妄为的行径中回过神来。直到苏长亭赤足幽幽地走到凤榻上永眠的太后面前,海福才镇定地站起身,将一旁的锦盒取出,呈给苏长亭,并哑着嗓音说道:“太后还有最后一句话命老奴留给太傅。”
苏长亭定在凤榻前,没有任何神色,白皙的脸如同玉一样,没有丝毫的瑕疵,完美的不像是个活人。
“愿赌服输。”海福泣不成声,将话说完后,苏长亭终于有了动静,他侧头看了一眼那锦盒,明白里面的是什么。只不过上一次,是他人从慈安宫中搜出,而这一次,她竟连藏都不藏,直接命人给他了吗?
何其残忍?杜敏贤你何其残忍!
众人眼中温润如玉的苏太傅忽然一手掀翻海福手中锦盒,锦盒滚在地上,露出许多文书,那些文书陈年已久,具是当初杜麟唆使皇子自相残杀的证据,是杜敏贤费了许多年才收到,且并不齐全的全部心血。
可苏长亭却觉得她的这些心血是对他自以为是的巨大讽刺,他满以为如今的情况,已经达成她所期望,杜家就快倒了,大熙很快就会迎来清明的盛世,君臣和悦,百姓安康。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为什么还是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