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亭声音轻了好多,轻的让人心疼,轻的让人耳中响起了滴血声:“直到三年后,我在昭仁殿中,册中详尽记载了朝中大小官员的弱点,长短优劣,民间能人志士,分析评点,何人能用如何用,何人不能用又该如何处置。”
“太后,微臣困惑了两世,如今可能给微臣一个答案。”苏长亭了无生趣般地笑着,鲜红的眼眶仿佛被刀割开了口子,仿佛马上要留下血来,“为何太后死前会书下那样一本书册,无比详尽,甚至将您死后五年内的朝中局势分析通透,仿佛写下遗言一样,交给陛下保管,且嘱咐不让臣知晓呢?难道太后能预测死期将至,或根本就猜到臣图谋不轨,若是如此,为何不先做防备,还是死在了毒酒之下呢?”
落空一口气窒在心口,她慢慢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闭上,又过了好一会儿,在苏长亭殷殷期盼的眼光中,她扯起笑容说:“那本书册不过是思虑时顺手写下,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够预测死期。苏长亭,你想得太多了,如今你最该想的——”
“你的确不是神仙,不能预测死期,但是你杜敏贤能够借刀杀、己!”苏长亭愤然吼道,打断了落空好不容易平稳心境开口安抚的话语,“顺手写下的书册竟能只字不错,且条理完备,堪比他人费时数年的遗作,太后之才学叫长亭佩服不已。可杜敏贤,你就算是欺骗了所有人,连你自己都欺骗进去,也改变不了事实的真相。你故意将杜相赠予你的酒转赐给我,便是引导我施行此计,引我杀心步上杀途。那夜相晤之前,我悬崖勒马,你便送出一手,推我入局。杜相罪证,你一早藏于慈安宫,等我来搜。杜府龙袍是我命人制作,却尚未命人偷入杜府栽赃,还是你命人所为。所有一切都是你事先设计,连他人的心计想法一并设计进去。杜敏贤,杜太后,若论心机,天下何人能及你一二。投身剑庐,用自己作为祭品,这天下就算有人心机胜你,恐这一份心狠都胜不过你。”
“苏长亭——”落空忍无可忍,这人胡言乱语要到什么时候,颠倒黑白竟比洛修竹还要过甚,她怎会引人杀了她自己,她莫不是疯了,她虽不愿父亲坐大,制约于她,可那是她的亲父,她怎会用自己的身死去谋害亲父。
然而,苏长亭早已不愿听她的话,他听得很多了,每一次都深陷她的话语中,他不怕她害他,却害怕她再一次利用他来害她,他受够了她的自欺欺人。
“四年前你毫无畏惧地将刀插入我的肩肌中,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要挟,让我不去阻你,不去寻你,其实你是料定了我会放你走,对不对?在你知道我明白你是谁的时候,便察觉了我真正的心意,对不对?庙口村中,你为何会去,我曾想过你是真的对我有心,所以想去见我。可如今看来,或许你真的有心,但最重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要用情困我。”
苏长亭忽的抓住落空的手腕,他恨恨地看着她清丽的眸,这双眼是长孙碧烟的,但他透过了这双眼,看进里面的魂,而那魂便是杜敏贤的。
“你问我是否爱着你,是否爱着身为杜敏贤的你,你早便知了,如今再问是为了什么呢?”他看着她眼睛里的亡魂,笑起,“难道杜太后也与普通女子一样,患得患失,为了一再确定爱人的心意而问?怎么可能?”他眼中淡淡的悲伤,嗤笑一声,“你这么问,是想要用我对你的爱意,将我推回京城,完成你想要我完成的那十年,前世我深陷迷障不明不白的三年,加上后来幡然醒悟却自甘局中的七年,那样生不如死的十年,对或不对?”
落空哑然,不认不辩,垂下眸的她安静美好,溪涧上的细风将她一缕乌发吹送,吹到了二人中间,仿佛一段柔情的劝慰,息掉恩怨的怒意,重拾温柔的深爱。
她抬起头的时候,乌发落下,垂落她的身前,那般的无力。她看着他的眼睛,心疼地伸手抚摸着他苦涩的眼尾,不顾另一只手被他抓痛,她吻上他的眼睛,问道:“若对,你会如我所愿吗?”
苏长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麻木了所有知觉,甚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能言善辩,智多近妖的太傅,此刻在她的面前,仿佛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面对的是陌生恐怖的世界。
她依旧抚摸着他的眉眼,静静地留下一行泪,出自左眼,仿佛从心口流出。苏长亭怔怔地看着她流泪的左眼,僵硬地动了动眉峰。听见她说:“苏长亭,我愧于你的,必会还你,这一次我当真不骗你,在此等你,我应你的,用杜敏贤的名义应你,你会信我,如我愿吗?”
她说的如此真诚,苏长亭软弱了,正欲点下头时,却命运弄人地瞧见了她清静的右眼,干干净净,冷冷清清,一丝情绪都未流露的深邃。他脑中忽然一道暗雷劈下,一件遗漏的事骤然乍现,让他惊恐地将她推开,浑身战栗地看着她。
惊过回魂,方知她从不懂得心软。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