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空眸中空洞,仿佛魂去了别处,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也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悠久深邃:“先生死在我的院中,父亲让我看着,要我记清楚,君臣之道并非恒古不变,而在父亲所把持的朝政中,君便是臣的附庸,是为了臣子执政的帷幕,幕前是君臣之戏,幕后是君弱臣强。”
一阵风拂过落空的眼,睫羽一颤,落空回了神,她停下话语,望去苏长亭,温柔地问道:“苏长亭,你与父亲有一处极像,都是在爱人死后幡然醒悟,惊不当初。”她望着苏长亭,忽然又笑起,有些欣慰,“可你与父亲不同的是,父亲为了这份后知后觉泯灭了本性,欲将大熙天地玩转掌中。而你却能够压制住心中的痛,悲悯苍生,我很庆幸你与父亲的这一点不同。”
苏长亭想抱抱她,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呵护,呵护一辈子。而落空却举手,挡住他的靠近,拒绝了他的温情。
“让我说完,两世以来,我第一次将这些说出来,就算是对着铜镜,都不曾的。”她笑得释然,美得没有了躯壳阻挡,让人一眼便看进了她的悲喜之魂,“那时我年纪尚小,感受到的只有害怕。可长大后,慢慢的害怕便不怕了,不怕后反复思虑便发现父亲并非真的忠于百姓国家,并非真的爱女如命。他只是入了迷障,以为大权在手便无人能够伤害他在乎的人,以为纵横权术便可安国利民。他的国策无一不是对的,可他的国策无一不是泯灭人性的。他不爱国,不爱家,甚至不爱他自己。他只是爱着逝去的记忆,母亲温柔的梦颜。”
“你还记得距今一十四年前,与京城相邻的邺城干旱吗?那一年很多难民涌向京城,城门紧闭下依然有难民混入。那一天我去书局取书,路上便遇见了这么一个难民,她还是个小姑娘,与我一般大,躲躲藏藏隐在巷子里,我发现了她,施舍了她银子。可第二天,她便失掉了性命。因为我的贴身丫鬟将此事告诉了父亲。”
落空没有一丝的难过,陈述着事实,她见苏长亭欲开口劝她,便伸出一指,封住了他口,笑得亲密,俨如一对情人,“不必劝我,你当知道我心中并无愧疚,我只是看清楚父亲的无情,看清楚了父亲对我与其说爱女,不如说是将对死去母亲的愧疚寄附我身。只是看清楚了杜家当真没有一个活人,不是在阳世死了,便是在阴界死了,本无区别。”
“苏长亭,我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对不对?我喜欢看街头巷尾人们对笑的模样,喜欢看卖饼的婆婆对饥饿贫困的人送饼时慈爱的眼神,喜欢看路人相撞时互说一句道歉抿笑而去,喜欢看阳春白雪里相拥的恋人。”她笑得温柔,投入苏长亭的怀中,闭着眼畅想了一刻,随后又睁开通透世事的眼,“可是父亲是个无心的人,他治御下的大熙只会是井然有序的行尸走肉之国,只会是法外无情,铜墙铁壁内还是冰冷如石的国,甚至乎这样的国才是他要的,因为这样更易控制。”
“所以,你才对宫夕月动情了。”苏长亭拥着她,沙哑着声音说着并不愿说的话。他不承认他不愿杜敏贤多思念宫夕月,他不承认他连一个死人都容不得,他不承认他竟然也是个幼稚的人。
好吧,他承认,他愿望很小,他想要与她白头偕老,纵使做不成夫妻爱人,纵使只是让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她青丝渐白,看着她柔肌松弛,也是好的,也够了。
可她为何不让他如愿,却总是要他令她如愿,为何如此自私自利,又令他由衷无可奈何。
“对,宫夕月是皇室,离皇权最近。而他是个柔情心善的人,他是与父亲截然相反的人,若是他尽心天下,必定会是一个温柔的国,百姓相亲相爱,百官和睦融洽。”她怔怔地说着,“我原是这么想的。可一不小心,在他心中成了第二个父亲。”
落空苦笑,如此说来,她不但没有资格恨宫夕月的无情,更应对他感到愧疚,因为她的以为,他过了一辈子与他本性背道而驰的生活。
苏长亭抚着她的发,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我很想让你如愿以偿,很不愿你悔恨。可是——”他紧攒着眉峰,仿佛忍着无边的痛苦,“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他知道她一番剖心之言,是想要软化他的心,是想要他怜悯她,是想要他答应回京,回去完成他上一世走完的路。
他心软了,他怜爱她,可他更爱她,他再也走不动上一世的路,那十年摧心毁志,便如她口中的行尸走肉,上一世,他如她所愿鲜活了大熙国,却死寂了他自己。
论起自私,他又何尝不是,所以他做不到,做不到再忍受那样的十年。
“一世如愿以偿,一世悔入黄泉,或许便是天意,总不能时时如我所愿。”落空垂眸,看着自己的渐渐粉化的指尖,笑着不知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拥抱自己的苏长亭,“我不怪你,苏长亭记住,我不怪你。”
死死闭着眼的苏长亭听着她的话,那话就像一把把刀插在他的心里。眼泪流下来的时候,他想原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