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间听得窗外小虎在唤她。
推开窗,呼呼的北风夹着小雪飘进来。
小虎身上搭着一件精白的羊皮披风,倒和这雪景无比融洽。
“师姐,我要送你个礼物。”
他的手里提着平日练字的青釉茶壶,这漫天飞雪的莫不是要写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青色的茶壶高高举起,霏霜发现飘落到地上的乃是青紫色的粉末。
原来他搜集那么多匙叶草是为着这个。
可是比起用水,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寒冬已至,用完了这些草,便再没多的了。
他要一次成功!
茶壶在空中舞动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应风而动。从壶口落出的粉末顺着风落到地上,慢慢地慢慢地,银白的雪地上多出两个青色的大字。
霏霜屏住呼吸一遍遍地念着:“子衿……子衿……”
两字书毕,壶也全空。
“你怎么写他的名字?”霏霜念着念着鼻子就酸了。
“你想见他,可我叫不得他来,只好这样了。”小虎随手把青釉壶往雪地里一扔,整个人像耗尽了力气那般往雪地里躺倒。
“哎,天那么冷你可不能躺那儿。”
小虎没应她。
“小虎?”
霏霜尝试再叫他几声,他却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霏霜急了,径直从窗口爬了出去,一不留神衣袍拂过雪地,只将那两个大字扫得精光。
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雪地里的小虎嘴唇发白,几乎要跟雪地一样白。然而他的身子却跟屋里的暖炉一样烫。
陆秋毫说这是好事,自言病由执心生,没有发过病的,说明还不够执着,那就永远掌握不来陆笔的精髓。
霏霜不去问他到底执着些什么,因为那个答案已经写在了两个青色的字里。
哪怕它们被风吹散一百遍,她也永永远远会记得。
无怪乎陆云授书,总非得她跟着一起受罪不可。
真是个傻孩子。
小虎这一病,也算顺利出师了,待他身子好些,也到了与陆机辞行的时刻。
小虎当场持一壶茶水写了个完完整整的“安”字,一来向展示成果,二来祝愿安康。
那个白发苍苍的避世高人似乎有数不尽的感慨,喟叹了一声又一声,仿佛有什么气结郁积在心头。小虎显然也对他颇有感情,在这告辞之际愣是迈不开离别的脚步。
终于老人家开了口:“你随便取一幅‘真’字拿去吧。”
小虎不知何意,还道是考较他眼力来着,左挑右选难下决断,最后还是在陆机的再三催促下凭着感觉取了一幅看着更似老先生写的,小心翼翼地从廊上取下,恭恭敬敬地卷好放入筒中。
几粒火星落在余下悬着的那幅字画上,在霏霜与小虎的惊愕声中,偌大的字帖顷刻灰飞烟灭。
“从前往后,我陆秋毫唯一仅存的真迹便交到你的手中。”老人家爽朗地大笑起来,压低了声音伏在他耳边轻轻道:“这才是我们陆家笔法最大的奥秘。”
☆、少年英才
“先生说的奥秘到底是什么呢?”
在奔赴洛阳的路上,小虎总爱托着腮帮子想这个问题。
霏霜也悟不透,不过比起悟这些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吃。
世界上想不明白的道理可多了,比如洛阳皇宫门口的铜驼为何要造得比城墙还高,又比如说小家伙怎么对洛阳城里的大路小路那么了然如胸。
因为每次要去个什么地方,小家伙虽然嘴上不说,可眼睛总是一下子就望向正确的方向,这足以说明他对此地熟悉无余。
每次只要一问他,小家伙便插科打诨地把话带偏去,有时甚至推脱有事赶紧开溜,这更显得他心里有鬼。好在霏霜也不甚八卦,若换了子衿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洛阳的少年书法会系蔡家后人主办,会场设在城北的文姬旧居中。
蔡府门上正中高悬一幅黑底匾额,其上用金漆大字写着“雁北园”三个大字。相传蔡氏为匈奴人诞下两子,归汉之际亦是母子别离之时,所以她回到故乡后以“雁北”命名居处,以表对尚在塞北子女的思念之情。
门口两根对称的梁柱则各悬一行对联:
胡与汉兮异域殊风
天与地兮子西母东
《永熙书谱》上名列首位的作品,正是由这一匾二联十九字构成。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这些个字歪斜扭曲,乱无章法,几乎是刚刚起步学书的孩童水准,更有甚者质疑它们是否确乎出自文姬之手。
然而皇象并不如此看,他在《书谱》中如是评论道:“悲乎?书乎?”这或许是说,痛至深处,返璞归真,这反倒是书道的最高境界。
无论其时文姬痛得如何,当世的人除了在门口感叹几句,进了里头又是笑脸盈盈。书法作品没有什么固定的评判标准,更多是要靠同道之间的相互抬举。少年英才们深知书界运作的法则,是以争先恐后地与将来的“同道们”搞好关系,自是不能错过这般的机会。
小虎是他们当中的异类,或许是他还没悟透这里头的规矩,别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倒只寻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继续参悟起陆老先生的所说的“奥秘”来。
当然,也没什么人愿意与他搭讪。有名气的人多是与别的有名气的聊到一块儿,像他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当然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但似乎总有好事之人。
“两位可是有什么不适?”
霏霜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