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虽然叹息,其实他早有准备。
三年前他偶然得了一套殷商重屋的陶礼器,共有鼎、顿、壶三件。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便是一次送出,子衿却偏生藏好每年一件一件地送。这样一来省去将来绞尽脑汁想法子的烦恼,二来又显得自己极其在乎此物的齐全,无疑更添孝心。
果然如他所料,去年送礼时师父便对此大加褒奖,恐怕今年师父眉角的皱纹还会笑得再深些。
子衿正暗自得意,霏霜给他出了个难题:“你顺便帮小虎想想送些什么吧?”
小虎很淡定地道:“我写幅字送他不行吗?他见着我的字,定然高兴。”
霏霜摇头:“从前大家都是这么打算的。后来弄着弄着反把师父的寿宴变成了斗字大会,弄得好不尴尬。于是师父定下门规,谁也不能写字相送。”
这就令人为难了。
似子衿、霏霜这等成名已久财力雄厚的,自可去弄些贵重的礼物来,可像小虎那般连自个儿都养不活的人,若是出手大方了,只怕反倒令师父不悦。
思来想去,子衿提议道:“他不是会看字么?到城里看看,兴许能碰着些真的当假的卖的,低价买下来,这也算他自己出的力。”
小虎却不按他的办,城里跑了一圈,最终拿回一幅带着伪字标识的书帖来。
那是某个不知名的人仿的吕伯庸的《疾风帖》。
霏霜表示无语:“你这也太拿不出手了吧?算了算了,我多给你些钱,你多少买个真的。”
小虎自信满满地道:“就这个,他肯定喜欢。”
午衡望了几眼,也没什么太喜欢的表情,只是问他:“你觉得这帖子好?”
“弟子囊中羞涩,只能买得起这个。同价格的仿作大多依样葫芦,这幅却是边仿边改,好像要把吕大人的改成他的。我觉得这个改法极妙,若能再改得细些,未尝不是佳作。”
“那你改来瞧瞧。”
霏霜这才懂得小虎的用意:寿宴上诸项礼物必定贵重,唯此最为廉价,很有可能便引来师父的关注。只要师父一发问,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显摆自己的书法,师父定然对他青睐有加。如此一来,可比送些什么天价宝贝要划算得多了。
旁边已经有弟子很懂事地把文房四宝取了过来。
午师父全然不拘于俗礼,随手把台前的酒盅菜肴往旁一拨,让出一方地来,让他就地作书。又大大方方地向众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送的?”
弟子们依次呈上礼物,古玩字画价格不菲,珍珠翡翠琳琅满目。
午师父只是微笑着收下以示礼节,再不像对小虎那般嘘长问短,唯有子衿经过他跟前时,午师父来了一句:“子衿,我盼了三年,可算把你手里的这三样要全了。”
“哎,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现在告诉我的。”
子衿懊悔地捂住眼睛,原来师父刚才那句是诓自己来着。若是心中无鬼,听来便只是寻常的感叹,相反地心中有鬼,便会以为他是真的看穿了自己的计谋。
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小狐狸还是差了一截。
“师父目光如炬,我是自愧不如呀!”
子衿见自己被拆穿,索性厚着脸皮倒过来拍拍师父的马屁。
这招倒是挺受师父欣赏,得了句夸奖:“你也不赖。”
轮到霏霜上去。她的眼神一直没从小虎身上离开,趁着给师父送礼物的时候,她又偷偷瞄过去,小虎写得实在是好,不仅笔势高度相似,更为难得的是竟也能暗地里糅合进许多自个儿的想法。
她贪看了几眼,只觉手上一轻,原来是师父接过了礼物,那是一盒西域的香料,唤作“广野香”,味如沙漠清泉,颇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午师父也不将盒子打开,只冲小虎那边挤挤眉,表扬一句:“你送为师的礼物,应是今夜最好的了。”
霏霜受宠若惊地退下,又有别的弟子随后补上。这时听得门外噪声大作,原来是各世家大族的宾客到了。走在前头的是四名身材魁梧、着大红长袍的家仆,肩上扛一物事,红布覆盖,不知那是什么。跟在四人背后的是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个儿不高,却是气度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