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妄言。”午衡摇着头:“你们看到昨天陆云前辈的笔法了吗?他还有位兄长,书艺犹在他之上……”
“师父说的,可是二十年前人称‘百里秋毫’的陆机?”伏枥插话问道。
“不错不错,你们年轻人还能记得他,也是极不容易的了。”午衡与其说是赞扬,不若说有些遗憾,又接着道:“他被称作‘百里秋毫’,就是因为鉴字品书的技艺高超,无论伪作者多么高明,他总能看出门道来。这便与丹霄阁结了梁子。
“二十年前,中书君亲下战帖,要与陆机作个了断。当时陆秋毫写一字,中书君临一字,最后两幅字一齐退回,陆机竟分不出何者是他所写。从此陆机尽焚其书,自此封笔,所以七年前皇象作《书谱》的时候,也就没有他的名字了。”
众人听得恍恍惚惚,脑海里还回荡着昨日陆云就酒成字的绝技。连这样的笔法也能仿得不露痕迹,乃至作书者本人都辨不出,中书君的技艺果真如鬼魅一般。
小虎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觉得是陆机前辈赢了。他毁去自己的书帖,从此再不写字,中书君就仿不了他的字。”
萧风继续跟他抬杠:“胡说八道。”
午衡却猛一拍掌,笑道:“正是如此!原来士衡是这个意思,我倒还为他扼腕了许久。”
小虎又道:“不过此书应该不是中书君所仿。当年卫公与中书君也斗过字,中书君铩羽而退,自此许诺不会摹仿卫家书作。”
午衡笑道:“诺言这东西能信多少?真也罢,假也罢,总归要到请得这字的地方看看的。据说这字是颍川请回来的,霏霜,你便和小虎去一趟颍川吧。”
屋里精通书法的几名弟子里头沐冠身体不便,萧风和朝露又都是“嫌疑人”,便也只剩得那两人可用了。
子衿立马反对,哪有让这么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带着十四岁的小孩童独自行动的道理?当即主动请缨道:“弟子愿和师弟师妹同去,也好有个照应。要不,伏枥师兄同去也行?”
“不了,你与伏枥我还另有安排。霏霜常在外头历练,我是放心的。你们随世龙他们镖局的车去,调查完后再与他们一齐回来。”
“可是师父,这山长水远的……”
霏霜打断他的话:“师兄不必挂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与小虎的。何况一路上有石师弟他们的人照料着,更是不怕。”
石世龙素来待人友善,虽然对小虎颇有微词,却也礼数周到丝毫不敢怠慢。对霏霜更是照顾有加,有什么好吃好喝的率先拥到二人面前。待抵达颍川时,又替两人寻好客栈,硬留下几袋银子,这才安心离开。
霏霜只觉着对不住他的好意。
石世龙前脚刚走,她便被小虎硬拽着到别处去住,小虎的理由是:“大师姐定会问石大哥给你安排了哪里住。所以我们必不能住在那里,免得她暗中做什么手脚。”
师姐有这么坏吗?
霏霜想起小时候的梦来,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
新的住处正对着那家他们要去调查的店铺——宝缮斋。
缮者,抄写也。透着客栈的窗缝望向对面那个金漆招牌时,霏霜就觉得那边是写明了做假货生意的。
等到她和小虎走进店中的时候,更觉所料不虚。店中分两层楼,底下一层的明显带着赤红的伪作标识,上一层的则将赤弧隐在印鉴旁,显然是有心遮掩,给人造成一种真货的假象。
但不管怎么说来,这些物事终究是印上赤弧的,也算不得店家欺客。这等水平的伪作,远非两人所寻。
“你们有真迹吗?”霏霜打听道。
掌柜的只笑而不答。
小虎笑笑:“我们是要无人藏过的。”
这是道上的话。收藏家们多喜欢在书帖中盖上自己的收藏印,不过“无人藏过”并非指没有藏印,而恰好相反,是指有印却事实上未有人藏过,也就是所谓的伪书了。
姓蔡的掌柜的左瞧瞧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到了小虎胸前的那块看似黯淡的玉佩上,忽地脸色大变,口气恭敬了不少:“当然有,当然有,两位随我来。”
难怪小虎非要自己给他买这么个贵重的物事,原来还有显摆财力的功效。
原来柜台的后侧还藏着一道木梯,顺梯而下,里头灯火通明,墙壁上悬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字帖。这次两人看得分明,那上头再无什么赤弧印记。
屋内只有寥寥数人,与上头的喧嚣不可同日而语。
霏霜望了几眼,顿感失望,这些字作虽然没有赤印,却很明显地能够看出当中的瑕疵来。想起小虎刚才那句“黑话”,霏霜动动脑子也想依样画葫芦,遂问掌柜:“还有更少人藏的吗?”
“姑娘是说……”
黑话里头没这个说法,郝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虎马上纠正道:“这里还有别的客人呢,你这么说掌柜要难堪的。”
他明着纠正霏霜,暗着是让掌柜的拿出些仿得更好的。
这回蔡掌柜听懂了,见两人有些本事,更不敢怠慢,带着两人沿扶梯回去,进了内堂,着小厮奉上茶水点心,方拍手招呼道:“来啊,将杜将军的帖子请来。”
古往今来姓杜的将军多了去了,可善于书法的杜将军只有一位,那便是前朝的虎贲中郎将杜晦。仆从取来的是他的《西凉戎路表》,《书谱》排位第八十七。
“您看这幅可好?”
小虎端详了几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