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玉言睡得很好,也许是因为疲倦陷入深眠,也许是清楚自己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总之,她立意将这些时日的不安一扫而空。
次日,她仍旧去栖鹤殿见胡弈秋。胡弈秋依旧笑着迎上前来,“听闻姐姐身子不适,怎么我瞧着挺好的?”
胡弈秋一向淡扫脂粉,今天的妆仿佛比平时浓些。抹了很厚的粉,还是掩不住眼下两圈青黑的印迹。看来温飞衡彻夜未归,她开始担心了。
玉言神神秘秘地笑道:“其实我并非患了什么疾症,而是真如昭仪所说,撞着了邪祟,所以身子不爽。”
胡弈秋笑得有些勉强,“那如今怎么好了呢?”
“因为那鬼物已经捉住了,并且经由佛法消灭,再也不能出来为恶。姐姐说,这是不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随逝
“消灭了?”胡弈秋喃喃道,她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玉言的手抚上鬓角,将微微蓬起的一缕青丝抚平,颐然道:“行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温飞衡早前并没有死,他一直被你藏匿在宫中,对么?”
胡弈秋无声地点了点头,眼泪默然流下来。
“可是我很好奇,你为何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对付我?”
“对付你?你未免自视太高了,”胡弈秋随手在眼下拭了一把,轻笑道:“不,我这么做绝非因为恨,而是为了爱。”
“爱?爱上这样一个人?”玉言实在看不出温飞衡有哪点招人喜爱的地方。
“是,他如今容颜毁损,心性也不似从前,可是他原先并非如此,一个人的感觉也不会轻易磨灭。温胡两家是世交,我与他自幼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那时候他很疼我,我们还玩笑般地发过誓,长大后要结为夫妻,可惜,玩笑终究是玩笑,现实是不由人的……”胡弈秋感伤的似乎不是温飞衡的死,而是别的什么,也许是拭去的一段记忆。
玉言不禁泛起一个奇异的念头,假使胡弈秋真的嫁给温飞衡,他是否就不会走上邪路,一切都将不一样?
这念头转瞬就被她自己推翻,不,这是不可能的事。前世不曾有人推波助澜,温飞衡不是照样犯下天地不容的暴行,可见一个人的心性是难以转移的,所以她只轻轻瞟着胡弈秋:“我想你大概要为他报仇了。”
“报仇,我为何要报仇?我若杀了你,岂非让你俩在地下相会,那绝非我所愿。”胡弈秋摇头,“他爱的一直是你,我不想成全,所以我一直都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使你们相互敌对,至于如今?仅仅是因为他在外头的泼赖行径?”
玉言顿了一顿,“你若知道全部的始末,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必告诉我。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的尸身在哪里?”
玉言几乎有点不忍告诉她,但更不想瞒她,想了想,还是说实话:“没有尸身,我已命人烧成灰,撒到御河里了。”
这一回胡弈秋终于哭出来,她捂着脸,像是妆花了无颜见人的模样,“婕妤请回吧,容我静一静。”
玉言几乎有点可怜她,老实说,胡弈秋虽然暗算过她,为人倒不算太坏,这消息对她可算一个噩耗了。然则她还是默然步出,随手掩上门,看着殿外高爽的天空。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下来,一只秋雁打天上飞过,发出一两声悲鸣,也许它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也许从未有过。
玉言驻足凝望片刻,继而大步朝玉茗殿而去,那里,宁澄江正在等着她。
至少她不孤单。
三日后,宁澄江在她殿中用早膳,适逢小太监进来回报:“栖鹤殿的人说,胡昭仪在御河中溺毙了。”
玉言放下手中的粥碗,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发现的,但尸体泡得已有些肿,恐怕昨晚便落水了。”
玉言的语气不觉重了几分,“既如此,怎么早些没发现?”
小太监听她言辞不善,诚惶诚恐地道:“胡昭仪这些时日与以往并无异状,未曾看出死志,况兼昨儿夜里众人都已熟睡,胡昭仪悄悄溜出来,是以无人察觉,酿成此祸。”
宁澄江无动于衷,玉言只好代他发落:“话虽如此,难免托赖之嫌,吩咐下去,栖鹤殿的宫人每人责打十板子,再革去一月银米,以作惩戒。”
“是。”小太监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毕恭毕敬地退下。
出了这样的事,玉言是没胃口了,她将一把筷子在碗里搅着,只是出神。宁澄江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她死了,你好像很难过。”
“是难过。”玉言有些心不在焉。
“你莫忘了她之前想帮温飞衡杀你。”宁澄江提醒她。
“我没忘,但那并非她的本意,她所针对的也不是我,你大约不知道,她与温飞衡原是有一段情的。”玉言勉强朝他一笑。
宁澄江轻嗤一声,“爱上这种人,她也够没眼力的。”
玉言默然。
宁澄江会过意来,忙道:“欸,你别多心啊,我不是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