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个月,奶奶和爷爷大吵一架,竟然离了婚。奶奶一气之下净身出户回了老家。
又过了几天,消息传来,说爷爷染病身亡。
等到奶奶从老家赶回去,急匆匆给黄露明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中她说话反反复复,情绪激动,黄露明废了好大劲才梳理出要点:房子被卖掉了、存款不翼而飞、爷爷连墓地都没有、骨灰被洒进了黄河。
从那之后,黄露明再没接到家里的电话。
焦心如焚的她实在等不下去了,请假赶回家。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自己从房主女儿手中买下了房子,其余一概不知。
找到姑姑家,开门的是另一户人家,同样说房主一家早就搬走,下落不明。
老邻居说最后一次见到她奶奶是在跟她姑姑吵架,吵得很凶。
爷爷单位说她的姑姑领走了抚恤金和最后一个月的工资。
……
黄露明用了很长时间,想得头痛不已,想得快要发疯,才想明白,爷爷奶奶离婚——爷爷身亡——奶奶失踪——房子被卖掉——姑姑一家三口人间蒸发这一连串事件意味着什么。
她一直在心中尊敬着的、温柔沉默的美人姑姑,为了谋夺家产,精心策划了一切。等的就是她离开家这一天。
她报了警,可是连警察都找不到,失踪的四个人,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痕迹。
从那以后,每逢一月、七月和十月的十五,她总是做梦梦见爷爷,站在冰冷的黄河水跟她说自己缺钱花。黄露明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总是惶恐不已,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给爷爷烧纸。
黄河,母亲河,流经大大小小几十个城市,一想到几十个城市数十万的人,在某一天通过自来水管品尝了爷爷的骨灰,她就惶恐地整夜失眠。
身为子女,不孝敬父母便罢了,心狠到谋财害命,连一块墓地都不留给自己的亲生父亲。
罪不可恕。
罪不可恕。
罪不可恕。
黄露明每天晚上,都要咀嚼着对姑姑的恨意,才能在日复一日高强度的打工赚钱求学的生活中坚持下去。她一路南下,只是不敢在看一眼黄河。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你在心里珍重,暗自与神明许下愿景去珍重的人突然消失,而你却没有机会跟他们好好道别。
如果非要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那就只能是一切惨剧的制造者,也曾是推心置腹不曾怀疑的亲人。
足足花了十年,她才查到了改名换姓蜗居在西北小城的姑父的下落。可是她在心理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再相信任何人和事的变态了。
现在上天给她机会重生,这一切绝对不能再重演。
她来到老式居民楼面前,一进入楼道,四周的空气瞬间凉了下来,炙热的阳光和聒噪的蝉鸣都被挡在身后,她慢慢走过自己小时候画在墙上的拼音,家在一楼,所以只需要迈上sān_jí台阶,就站在了家门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厚重的铁门映出她的影子,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嚓一声,声音刺耳地像是割断了神经。
这个时候,爷爷奶奶都应该在家吧?
你不是一直在找他们吗?推开……只要推开那扇门……
黄露明的心开始狂跳。她感觉自己的胳膊沉得抬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用了毕生最大的勇气,才开了门。水泥地、滴水声、旧鞋架、带花边的镜子、搪瓷脸盆……她一步一步走过这些老物件,感受时光倒流这十年。
三室两厅,房前屋后各一个院子,全都静悄悄的。她拐弯,拉起垂着的门帘,满屋子阳光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正戴着老花镜认真低头穿针的老太太。
直到这一刻,黄露明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动这一切变成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喉头痛得厉害,嘴里一阵阵发苦。
即使带着老花镜,眼神还是不济,老太太皱着眉头,怎么也穿不过那根线。专注到没发现身边站着的人。
“我来吧。”黄露明吸了一下鼻子,轻轻开口。
老太太一惊,手里的针撞到了顶针上,回头看见黄露明呆呆站着的傻样,才放下心来拍拍心口。有些不满地开始唠叨:“你看你,睡觉总是不老实,床单中间磨得快要透光,再不补就要破啦。”
黄露明从她手里接过针线,眼泪晃得看不清东西,急忙背过身去擦擦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倒有些稀奇,以往黄鹿鸣最烦人家唠叨,总是顶嘴。今天却乖的厉害。一边拿剪刀,一边絮絮叨叨:楼上张家的二女儿长了一脸□□子,相亲好几年终于嫁出去啦……隔壁老刘家的大孙子去年考上了南方的大学,过几天就该回来啦……
黄露明沉默地听她指点街坊邻居之江山,翻滚街坊之长河,手下却依然很麻利。把蓝白格子的旧床单从中间一分为二剪开,两边一对折,对好格子之后一针一线缝起来,磨损的地方换到外侧,没用几分钟几乎就成了一条新床单。
老太太收好针,一脸骄傲,“喏,这次给你缝好了。以后大白天不要总是赖在床上翻来滚去看书,床单磨坏了,眼睛也要瞎的。”
黄露明看着几乎跟自己一样大高龄的床单和旁边的卡通小被子,在心里感叹,从前的东西就是质量好耐造。
黄家节俭惜物,好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