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瞪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也跟着蹭身出来,踩着脚凳下了车。眼前矗立着一家两层高的酒楼,扁额上题着“清风晓月”四个大字,倒也不算俗气。
公子荻在众人的卫护中步履翩然地踏进大门,我走过君亦清的面前时,抬眼朝他看去,他低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神色,但整个人压抑得仿佛无形。
他不再是当年君家寨里的少主了,现在他的身份只是公子荻赶车充役的卑贱奴,他的身上不复见飞扬的神采,只有浓雾般散不尽的忧郁弥漫。
少年郎如玉雕琢的脸庞匆匆晃过我的眼角,再回眸,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众多随从的肩膀之后。
公子荻的客房在二楼的天字间,我扫了眼门框上挂着“黄栌雅逸”的木牌,亏这客店的主人能起得如此淡雅名字。他叫人安排我住了隔壁的“芦荻听风”,我冲着门牌笑了笑,这房间倒更适合他住呢……
进房里梳洗完毕,换了条样式简单的月白长裙,腰间系上水绿织锦玉带,长长的绞丝流苏鸳鸯绦贴在裙幅上,对镜拢鬓,往发髻里挽进细巧银簪。
这一身装扮素淡中见些俏丽,又看不出身份贵贱,我满意地走出厢房,恰好看到公子荻也悠然迎面而来。他换了一袭修腰玄衣,脑后的长发用白玉簪挽了起来,人越发显得飘逸俊秀。我欲对他拜身行礼,手臂反被他牢牢握住。
“这里龙蛇混杂,礼数就免了吧,泄露了身份恐怕惹来麻烦。”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叮嘱,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下楼去。
大堂里规正地摆着几张八仙桌,零散坐着些来往的客商行游闲人,我和公子荻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立刻麻利地赶了上来。
“四色爆兔,火腿糟鹌鹑,醋溜玫瑰牛,银耳莲子羹,老鸭白切,梅子酒一壶,下酒菜你看着置办四样,都听清楚了吗?”简荻没等他开口,已经利落地点出菜名,伸手夹着一小块碎银丢过去,那店小二看他出手阔绰,立刻狗颠屁股地边喊着菜名边跑进后堂。
窗外的木棉花开得烂漫,朵朵朱红缀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絮沙沙作响,落英缤纷绚丽。
我正望得出神,隔壁桌的谈话声蓦地闯入耳中,将我的心思拉了回来,我茫然回顾,原来是旁桌两个年逾古稀的老翁正在买酒欢饮畅达。其中一人花白的胡须上挂满汤汁酒水,啜了口杯中酒,旁若无人地大声叹道:“依老夫看呐,这醒月国怕也是待不得了,眼看离此处不远的陵州境内,有那世所罕见的神仙阁,听说前阵子出了怪事,竟是天显异象哩!这不,朝廷已经派人下来查问,诶!只怕生灵涂炭的乱世即将到啦……”
“黄老可莫要胡乱猜疑世情,恐惹来杀身之祸!”与他对饮之人环顾大堂,压低嗓音劝道。
“怕它作甚!?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还不知个死字如何写呐!何况此地乃三国交界,历来无人管辖,哪天不是莫名其妙就死个把人来?穆兄可是多虑啦,来,喝酒!”那黄老者满不在乎地举起酒杯满饮,又拉了同伴强灌下几杯。
黄汤下肚,那姓穆的老者胆子也壮实起来,口没遮拦地说道:“醒月国数百年的基业,怕不是要毁在这一代的手上?那里……那里放出消息,说天显虹雨是神女奇迹,昌盛醒月的好兆头。国君派人探察只为其一,另有传闻说是要将当年贬黜出的皇子迎回王城,待他亲自去和国君面奏,也算是让他们父子重逢做场戏给世人看。人人皆知当年国君独宠流月夫人,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终见厌弃,连那夫人留下的小皇子也一并流放到陵州境内,如今那皇子业已成人,又是个天下闻名的神仙人物,此番重入王城,你想这醒月皇权还不要翻天覆地了?”
我全神贯注地倾听那两人言谈,假意夹了几口菜含进嘴里,却完全食不知味。公子荻抿着青梅酒,盈盈淡笑地望着窗外的如许落英。
“什么醒月神女!?自古以来白虹贯日,天显异象,必然是妖邪降世!”黄姓老者不屑地冷哼一声,将手中酒杯重重掷到桌上。
“噗哧”一声,公子荻口中的青梅酒尽数喷了出来,他连声咳嗽,从袖中取出锦帕,缓缓擦去了嘴角的酒浆。
我瞪他一眼,他边咳边低声笑道:“本公子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小小祸害而已,想不到竟是妖邪出身。”
他极力压低嗓音凑在我耳畔轻语,我扬起手掌,他飞快地闪到一旁,我顺势捋了下鬓角:“多谢公子夸奖,令不语汗颜。”
“妖女!你家公子兰眼看就要登天啦,你难道半分也不心动?”他嬉笑问道,眼中满是嘲讽。
我挑了下眉,唇边堆上笑意:“公子怎么和奴家生分了?什么你家我家,我现在可是公子身边的人呢,旁人的事与我何干?”
说完,冲他挤眉弄眼地做个鬼脸,这小屁孩一张刁嘴就会损人,我恨不得扑上去一把撕烂了了事。
他浑身抖了下,摆出副视我如洪水猛兽的神情:“你这……妖女!”
“承蒙抬爱,公子谬赞了。”
“你——!”
我和他斗了几句嘴,隔壁的对话便漏听了不少,再回神看去时,他们却聊起了风凌镇哪家的酒更香,谁家的菜更美。
“黄老,沿着这落霞江坐船到下游,可曾听说在那烟花之地新近崛起个叫‘清吟’的歌舞班子?据说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姿,只可惜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