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抿嘴一笑,什么也不说。手捏着一块花绸手绢子,托着左腮,对着山色出神。燕西也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山上的高低松树,绿色格外苍老了。树中所夹杂的各种果树,叶子都有一半焦黄,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起来。那风吹过去,刮着那些黄叶,飘飘泊泊,一阵一阵,四处飞舞。山上的草,这个日子,都长得有二三尺长。草丛里长的那小树,刚刚过草顶,越是黄得多。就是那些草,也就东倒西歪,黄绿相间。阳光射着,便觉得一带山色,黄的成分比绿的成分居多。燕西笑道:“秋天景致真也是极有风趣。可是今年的秋色,比去年的秋色,来得更快,那是怎么一回事?”清秋先还是一面出神,一面听他说话,后来不觉扑哧一笑。燕西道:“你笑什么?”清秋笑道:“你是刚才在老师面前学了手艺去,马上就要在老师面前卖弄。”燕西道:“这是什么话?”清秋道:“上次我不和你说了吗?秋风先瘦异乡人。你说今年秋天来得更快,分明是在这句诗上套下来的。”燕西笑道:“怪不得人家说我有了个新老师,学问进步多了,所以现在说话,很是文雅。难道我从前在老师面前没有领教以前,连话都不会说吗?”清秋怕他误会了,连忙笑道:“你发什么急呢?那句诗,也不是我作的。不但你没有套他的话,就是套他的话,也是学古人的话,与我什么相干?我不过捉着一个空子,说一句笑话罢了,你怎么左一句老师,右一句老师叫起来?让人家听了,什么意思?”这西山饭店里的茶房,是认得燕西的,便不用燕西吩咐,早是沏了一壶红茶,盛了两碟点心,一路送来了,放在桌上。清秋见红茶来了,就斟了一杯,送到燕西面前,微微笑道:“别生气,请喝茶。”燕西见她这种情形,大有赔罪的意味,心里更是不安,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笑话,你倒认真吗?”清秋道:“什么认真?我给你斟上一杯茶,无非是客气,难道还有什么恶意?”
燕西站起来,不作声,也给清秋斟上一杯茶,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清秋不便拒绝,只好站起来笑道:“谢谢。”燕西不往下追究,清秋更是不愿意追究。因此,两人对了笑一笑,把这事就揭了过去了。清秋望着山上的黄叶,笑道:“你看这样深的秋色,像图画一般,有多么好!我要是一个画家,一定要把它画将下来。”燕西道:“现在我两人都不是画家,那怎么办呢?”清秋道:“可以作……”到这里,忽然想起刚才一桩公案,连忙把这句话缩了转去。燕西说话,向来是不留意的。因就笑道:“要我作诗吗?那简直是让我受罪。”清秋笑道:“你这几个月,诗才大有进步,怎么说作诗是受罪?”燕西笑道:“我又不敢班门弄斧,你怎么知道我的诗才大有进步了?”清秋道:“我听到我舅舅说起你的诗,总是夸奖得了不得。我是想请教,又没有机会。”燕西笑道:“今天在这儿,就是考我的机会吗?”清秋道:“你不要说这样的俏皮话,成不成?”燕西道:“不是俏皮话,我是真心话。无论如何,我的学问,不能如你。这一点,我还没有自知之明吗?而且我还存了一个心事,我们早早结合,以后我就可以跟着你补习补习一点国文。”清秋竖起一个食指,耙着脸道:“一个男子汉,说出这种话,岂不害臊?”燕西笑道:“在你面前说软话,也不算害臊。我不说,我的学问就会高似你吗?”清秋道:“人家男子汉,以不能胜过妇女为耻,你倒甘心退让。”燕西道:“这也不是自我作古。人家不是早已说过,拜倒石榴裙下吗?我也是拜倒石榴裙下一分子了。”清秋随手掏了块饼干,一只手撑了头,一只手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眼睛还是看着满山的黄叶。
这个时候,西风停止了,那深草里的虫声,却是唧唧喳喳地又起又落,听了让人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触。他们坐的这前面,正是一株洋槐树。天气冷了,这树就枯黄了不少的树叶。忽然之间,有一阵稀微的西风,把树上的枯黄叶子,吹落了一两片,在半空中只管打回旋,一直吹落到他们吃茶的桌上来。清秋用手捉了一片叶子,举到眼面前一看,笑道:“秋气真是深了,树叶黄到这种样子,若是再过十天半月,树叶一落空,就更显得凄凉惨淡了。人生的光景,也是这样容易过。”燕西笑道:“唯其如此,所以我说少年人应该及时行乐。但是你对于我这话,总不大同意,以为行乐是人生堕落的行为。”清秋笑道:“你所说的行乐,是和别人不同的。我们所认为行乐,看花赏月,游山玩水,这都是行乐。你所说的行乐,是越热闹越好,嫖赌吃喝穿,门门都到。这里说是行乐,岂不让天下人群趋于下流一途?”燕西道:“然而我所说的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