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会,金太太气似乎消了一点,凤举故意扯着家常话来说,慢慢地把问题远引开了。金太太道:“说到家庭的事,我总替燕西担心,你们虽是有钱便花,但是也知道些弄钱的法子,平常帐目,自然也是清楚的。燕西他却是第一等的糊涂虫,对于这些事丝毫不关心,将来有一天到了他自己手上掌家,那是怎样办?而且他那个少奶奶,又是对他一味地顺从,他更是要加倍地胡闹了。”凤举道:“我想他还不急于谋事,今年只二十岁,就是入大学里读书去,毕了业出来再找事,还不晚啦。”金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这个日子,叫他出去作什么事?想来想去,总是不妥。从前让他在家里游荡,那本就不成话,而今失了泰山之靠,这更不能胡来了。第一,就是那三百块的月钱,我要取消。原是给一笔整数,省得时时要钱零用。结果为了有这一笔钱,放开手来用,更大闹亏空了。”说到这里,只见门外边,有一个人影子一踅,又缩转去了。金太太伸头向外望了一望,连问两声是谁?外面答应着是我,燕西却走进来了。金太太道:“你这样鬼鬼祟祟的作什么?”燕西道:“并不是鬼鬼祟祟的,因为这儿正提到了我,我为什么闯进来?”凤举道:“母亲说,要裁掉你的月费哩。我不敢赞一词。”燕西站着靠了桌子,五个指头,虚空地扶了桌沿,扑通扑通地打了一阵,只是默然不作声。金太太道:“我刚在屋子里说的话,大概你也听见,你因为有了这一笔月费,倒放开手来乱用,你想对不对?结果,钱反而不够。你的手笔反而也用大了,那是何必呢?”燕西听了这话,依然不作声,将五个手指头,把桌子扑通扑通,又打着响了几下,那脸微微朝下,可没有理会到金太太说些什么。金太太道:“你说罢,怎么不作声?我这话说得对不对呢?”燕西依然向下看着,才慢慢地道:“若是家用要缩小呢,当然把我的月费免了,不过我除此以外,可没有什么收入。至于用钱用得过分的话,那也不能一概而论。”说话时,将鞋尖只管在地板上乱画。金太太道:“论说,也不省在你头上这一点儿钱。只要你不胡花,我照常给你,也不算什么。”凤举听说这话,心想,这倒好,刚才对我说要裁他的月费。这会子当面说,只要他不胡花,也不在乎,那末,我若先说出来,倒象是我多事了。因对燕西道:“我也是这样想,你是没有就事的人,这月费如何可以取消?可是我也不敢保举,免得我们像约好了,通同作弊似的。我的主张最好你还是找个相当的学校去读书。”燕西道:“为什么你们主张我去读书呢?”金太太道:“据你这种口气说,好象你的学问已经够了,大可以就事了?”燕西道:“倒不是那样说,我想父亲去世了,我要赶快作个生利的人,不要依然做个分利的才好。并不是我觉得自己的能力够了。”金太太道:“只要你有这一番意思,你就有出头的希望了。平常人家,还把儿女读书,读上二十多岁呢,咱们家里,何至于急急要你挣钱?只要你明白,好好读书,将来自然是生利的,无论你用多少钱,我都供给你。”燕西当金太太说时,背了两手,在屋子里当中走两步打一个转身,似听不听的样子,更也没有去看金太太的颜色。这时,忽然转身向着金太太道:“你老人家这话真的吗?”金太太道:“你这话问得奇了,我做娘的人,以前只有替儿子圆谎的,几时向儿子撒过谎?”燕西道:“这话诚然,哪个也不能否认,但是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说,怕是反过来说我无用呢。既是你老人家有这样好的意思,我一定努力去读书,本来前几天我就预备看过一次书了。”凤举听他说出这种话来,只管向他望着,头微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