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袖道:“太子今朝赴东南平室韦余乱,相公竟不知么?五更天便率兵出了城门,现今约莫已过周山驿了。”
万红庵闻言更是焦促,竟朝宫门方向疯跑起来,任人在后头叫唤不应。地上残雪未消,处处湿滑泥泞,险不防要跌一跤。翠岫从身后搊住他,急道:“相公何至于此,却不当心自个身子!”
万红庵只抓住翠岫臂膀,眼光直直地望向前头,咬牙道:“他骗我,他竟也骗我!”
翠岫观其情貌疯癫,知是一时半会儿听不进人语,只得稍事安抚:“相公可是有甚言语物什要交托太子?由我代劳便是,相公且回轩休息,切不要伤了心神。”
万红庵恍若未闻。须臾,只见他身形一委,仰面倒入身后一滩乱雪污尘中,放声号啕起来。四面皆是红墙白雪,将他困在这座偌大皇城,徒留上方一片空旷的天。正是暂托风月且tōu_huān,忘却尘世万万难。黄粱未熟梦已醒,恩情如露转瞬空。
转眼离京三日,孟柯人率兵入复州境内,驻马往燕阳驿休整,吃些茶水。忽尔兵丁来报,称是京中来人自要请见太子。传令带人上来,见翠岫满身风尘,是骑了宫中快马日夜不休赶来。
孟柯人心中一惊。他当日走得决绝,甚至未曾与万红庵道个别意,可是打从心中,又何尝割舍得下,何尝不想一同远走高飞?然而东南边陲天高地远,又多苦暑瘴气,万红庵一个七病八倒的身子,哪吃得消?这才几日,只忧心万红庵又做病,慌道:“可是你家相公有事?”
翠岫略行了个礼,进到身前来:“相公有一物相托,教我亲送到殿下手上。”
孟柯人忙伸了手去:“快呈上来!”不提防手上一疼,竟是翠岫大张了牙口,往他手上狠命一咬。再收回手,却见虎口处将要消隐的旧迹上又覆新痕,皮翻肉绽,好个赤红鲜亮的牙印。
第六十七章
小寒初凝瓦上妆,大寒长风锁冰樯。眼见深冬时节,严风夹霜带雪把门户都封住,凭它千川万路也冻成一片,正是车马难行。孟银砂却偏请了这时出宫,要去茂山替母亲守陵。还请在茂山修一座道观,说是此身不愿再为人妇,只愿常守山中林木,与土下白骨作伴。
众人只当她一时心血来潮,不出几日必定偃旗息鼓,又怎知她这些时日来抱头苦想,终是堪破心结,知了向来笃信的深情厚爱,也不过是自个一腔痴愿。世上情始情终,到底是没头没绪、无法无常;有情薄情,亦非人能斟量。眼障一除,竟是何等心灰意冷,便再不肯留在这乱离尘世。一乘孤车直入山林,留长案上嗔词半阙:鸾飞碧霄,人离恨土,枉十殿满本债业;蜜口迎咱,媚眼抛他,笑痴心最不可留。
任孟银砂在时何等刻薄刁钻,她这一去,宫中更是冷清寥落。孟谌膝下本就这一对儿女,往日还能得个请安晤面,现今一个远征边南,一个避世丘陵,寝居的长阳殿里镇日空空落落,白耗费许多烛火灯油。
腊八才过,隶州的漕粮陡生事端。向来水暖的隶河结下数尺坚冰,水路不通,转漕旱运又是地偏路险,此一批粮正往西北戍地运去,若延搁得久岂不贻误军机。孟谌连天议事,倒也不妨行fēng_liú事,趁日把万红庵接进了长阳宫里,再不教他出去。白日下朝来二人共簇着炭盆筛酒吃茶,夜里又同拥一个被榻,竟比往昔还胶黏。
这日天将放晴,绵结的积雪终是见了日头,化作涟涟清水,顺着檐角墙沿流淌。孟谌才辞别满朝肃穆公卿,跨过门槛,见着万红庵正与朱琛在中庭打双陆,不知怎的拌了嘴,一气竟推翻好几个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