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没听见她的声音了……盯着雪白的病号被,咪宝有些茫然地想。但由于咳嗽和发烧,林森柏的嗓子哑得厉害,乍一听,还真分辨不出是她在说话。
拉下蒙在林森柏脑袋上的被子,咪宝挖番薯一样挖出她来,拍拍她的背,让她睡到枕头上,“天没黑,是你鸵鸟了。”林森柏本来就没完全清醒,咳嗽又令她大脑缺氧,双管齐下,她并不清楚对她说话的是谁,只是随着咪宝的拍抚,像只巨大的毛毛虫般将蜷在床间的身子慢慢舒展开,吃力将头抬起一些,让咪宝把枕头塞到她颈下后又沉沉睡去。
替林森柏重新盖好被子,适才与苏喻卿交谈带来的轻松感觉在仔细看了林森柏一眼后消失无踪,咪宝只觉自己喉间像是被人悄悄塞了个乒乓球进去,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困在这个乒乓球里,咽,咽不下,吐,吐不出。
才半个月不见,林森柏已经瘦了一圈,曾经润泽饱满的脸颊现在泛着病态苍白,浅浅凹陷,颧骨轮廓依稀可见。微翘的桃花眼角扯出几线憔悴细纹,上面还蒙着一层津津水雾。嘴唇是常常令林森柏自鸣得意的五官之一,因为她的唇总是饱满地染着天然的樱红颜色,别人忙着用各式唇膏遮掩不健康的紫棕唇线时,她可以尽情地享受由透明润唇液带来的洁净感。可现在,她的唇不但灰白如没有生命的云石那般,唇间更是布满了蜡黄燎泡,每个燎泡边缘都有一圈充血的红肿,那便是她脸上唯一的血色。
林森柏怕打针,也怕吃药,所以她没事决不上医院,也常常故意忘记吃va,可眼前,当咪宝扶起林森柏的手腕想把它送回被子里时,却发现上面满是连片的乌青,手背也一样。
一种酸得发苦的感觉缓慢地流过咪宝全身,最后涌回心脏所在,咪宝握住林森柏的手,以为它会是冰凉的,没想到它烫得吓人。虽然明知道这是肺炎的正常反应,可咪宝还是忍不住再次按下医务呼叫按钮,心里用最含蓄的语言褒奖了一番值班护士的办事效率。
没过几秒,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长的老护士双手c-h-a兜,面无表情地边往病床走边冷淡地问:“出什么问题了?”
“她咳得厉害,体温很高。”咪宝担心道。
老护士掏出电子体温计在林森柏耳内一探,随后将体温计伸到咪宝面前,让她将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好好看清楚,“三十八度半,不算高烧,用不着紧张,她昨天烧成什么样才入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能控制到这程度就不错了,退烧药不能总打,抗生素起效也得花点时间,她还年轻,不需要很大剂量,发烧是因为她的身体在自觉调动免疫功能,”老护士皱起眉,看了看被咪宝轻轻揉搓着的苍白细掌,“手背上那些是昨天打吊瓶时她自己烧糊涂了乱动搞出来的淤血,不是护士的问题,后来发现她没人看着我们就改往手臂上扎了。你要是担心,一会儿补液的时候我来扎。”老护士很酷,说完就挂着一脸的不屑,走了。
咪宝不晓得那就是b城中心医院资格最老的护士长,传说中扎人永远不跑偏的“万年一针红”,她只知道自己耳边不断掠过一句关于“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平淡话语。
连日来杂乱无章的情绪被滤纸一样的它一遍遍过滤沉淀,到最后,只剩下心疼、后悔和自责。
流水般理所当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呵,可她是真的不知道。多讽刺。
她真的不知道林森柏生病了,晕倒了,入院了。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林森柏已经偷偷地长大了,不再像个孩子了一样。
她径自将那个为两个人的未来默默努力着的林森柏放在一个不对等的位置上照顾、逗弄、安抚,以为这样就会自始至终地维护相处时的完美,即使最后出于种种原因分开,她也能无怨无悔地继续守着没有林森柏的岁月,笑着活下去。
于是,长久以来,她不愿承认林森柏的努力,也不愿为林森柏努力,只是敷衍地对林森柏说着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敷衍地给予林森柏不需要回报的爱,敷衍地将林森柏摆在自己心上,其实却是自顾自地以为林森柏会满足于一时的快乐,自顾自地满足自己充当救世主的私心,又自顾自地否认自己关于偕老的期盼,也自顾自地否认林森柏对未来的努力。
那种心情,就像面对一只心爱的宠物,爱它,怕它死去,但明知道它会先她一步死去。
回头看去,多么自私,多么可怕。她竟然在爱的名义下,把林森柏……
咪宝看着林森柏,猛地捂住嘴,咬牙憋下哭声,虽然视线渐渐被泪水遮蔽,可她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因为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看过这个自己心爱的人。
不论再多少次把林森柏形容为钻石、宝贝、天使也无法掩饰,从前,在感情上,她是把她当成狗一样看待的。
“林森柏……”s-hi了袖口。
“林森柏……”s-hi了衣领。
“林森柏……”s-hi了裤腿。
林森柏,林森柏,林森柏。可怜的林森柏最不喜欢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喊她的名字,原因是她一被人喊名字就会直觉地警醒,连回笼觉也睡不成——从幼儿园到高中,林妈妈每个工作日唤她起床时都会先喊她名字,“林森柏,你再不起床就要被尿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