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折子丢到一边,坐到桌前铺开张纸,执笔对我道:“风卿,为朕磨墨。”
屋里生了炉子,暖烘烘的;还有股似有似无的檀香味,令人精神舒畅。
午时我回到府中,向小厮问道:“大公子今日可曾用过膳?”小厮答了句“不曾”,我默然无语。又吩咐他们将吃食按时送去,再向嵇穆远那里报一声病,有什么来客一律挡了便是。
因琼林院已经修整完成,皇帝叫我即刻搬入,午后可暂时不必入宫侍奉。我安置好事物回府来,午间见过的小厮便匆匆来报道:“风公子快去看看吧,大公子一日未进水米了。只在屋里闷着,任小的们怎么劝也不应。”
我知他是因昨日见了莫作尘,才这般愁苦犹疑,便说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有些事要同他讲,叫他来找我罢。”
吩咐完了我便向落松院过去,进了院子,却见房门口已立着个人。不是嵇一苍又是谁。
我说:“天暗了,府中无聊,不妨去听一听琴曲。”
暮楚馆夜里要比白日热闹不少,柳弄影特意腾出了间上房招待我们。待我说明了来意,柳弄影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两日作尘身上不太好,本是不方便见客的;但承蒙嵇公子厚爱,也不能不听。”于是叫人独领了嵇一苍一个到后院去了,留下我与他两个。柳弄影吩咐人备了些薄酒小菜,给我斟了一杯。
我把那杯酒吃了,身子由内透出来一股暖意,因笑道:“你倒是个精明的,我有什么全被你看了去。”
柳弄影道:“不见得有什么用处。”又拿过酒壶来,给我斟上一杯。
我一怔:“这话怎么说?”又笑道:“难不成你当真那般迂腐不近人情,不肯放人走不成?”
柳弄影道:“这却是你这污蔑我了,人怎么放不得?怕的是心放不得。”
我摇头道:“茂林不是死板之人,他真心喜欢莫公子,旁的不会计较那么多。”
柳弄影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这个?什么公子姑娘的,真要爱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你怕是忘了作尘是因何扮作莫成雪去接近嵇公子的了。他们二人这般身份境遇,岂是说不在意就不在意的?”
我听得此言,方才如梦初醒,“哎呦”叫了一声,起身就要走。柳弄影拉住我道:“你做什么去?”
我道:“去找茂林,可不能叫他们两个人待着了。”
柳弄影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去做什么?不如做个冷眼人旁观就好。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我们又有什么好掺和的?”
我只好悻悻坐回,也吃不下去酒了,只在房里等着。闻着满屋子的酒香,却不觉得醉。半日,方有人来报:“嵇公子回来了。”
我立即从案前站起,嵇一苍已进了门,却是神色如常,瞧不出什么。
柳弄影也站了起来,我刚要说话,嵇一苍便对他拱了拱手道:“多谢柳老板了。”
柳弄影颔首。
嵇一苍转身便走,我们便如此回了府。我看出他并无要说一说此事的意思,就忍下了要问一问的心思。因而一路无话。
次日一早,我尚在睡梦之中,便被敲门声惊醒。来人道:“风公子快醒醒,暮楚馆那边来人说莫公子自缢了。”
我一惊,忙收拾了去找嵇一苍。却见他平静得出奇,像是早就料到了此事。我心中隐隐猜着了些东西,便撇下他又匆匆去了暮楚馆。
柳弄影亲自在前厅等着,一见我就道:“你来了。”
我问:“莫公子如何了?”
柳弄影道:“救回来了。”
我听得此话,方才松了口气。又皱眉道:“好端端的,怎的这般想不开?”
柳弄影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如你自己去问吧。”
莫作尘的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我撩开雨过天晴的帘子走进内室,脸色如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惨白的莫作尘坐在雕花的木床上,白净的脖子上有道勒痕。因未束发,他看起来与我昔日见到的莫成雪没什么不同。一旁的案上放着一把断了弦的琴。
我开口道:“莫公子,我来看你了。”
莫作尘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如同活死人一般。
我不忍,走近了又道:“莫公子,我来看你了。你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与我说一说。”
他仍一动不动,我便接着道:“公子既名叫‘莫作尘’,又为什么要一棵树上吊死,白化作了尘土,负了这大好的时光?到底是我多事,带了茂林来见你。他若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愁一愁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不知要想到哪里去,反而说不清了。”
莫作尘动了动眼皮,哑着嗓子道:“……原是我痴心妄想,怨不得别人的。我这般的身份企图,本就不该的。”略微顿了顿,又苦笑道,“可惜嵇公子不像风公子这般聪明,头一回见我,就看了个透彻。”
我见他神情悲戚,不由得哀从中来,也沉了声音道:“这也不怪他,他一贯守教,三教九流的人没见过多少,自然不识得变声之术。”
莫作尘双目无神,喃喃道:“若是看出了多好,看出了,也就不会有今日这冤孽了。”
我不忍道:“莫公子,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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