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只听风中一声马嘶,在山峰间随风回荡,飘得极远,听去却是十分熟悉。众人不由一震,转过山边,赫然见那断崖旁立着一人一马,白雪茫茫,身影衬得异常清楚。这一路行来并无新踏的足印,崖边数十丈内雪满山路,也只有一片素白。则这人必是夜半而来,已在此地整整立了一夜了。
风声猎猎,那马的漆黑鬃毛迎风飘拂,正是萧峰那匹乌骓。但听仰首向天,一声一声,嘶鸣不住。这日雪后并未放晴,半空间仍是彤云密布,灰白的天光在雪地反射上来,层层叠叠,落在它和旁边那人头上身上。夜来落雪积得厚了,还未消融,将原本是黑色的皮毛、衣衫、发丝都覆上了一层白霜。只有几缕未曾沾湿的头发被风向后吹去,露出一张石刻般的惨白脸庞,正是慕容复。
大理众人一见是他,猛地住足,都瞪目望了过去。这许多目光如刀如剑落在身上,便是石人,也要刺出了几个坑来。慕容复却仍是不言不动,他明明早该听见了足步声音,却不回头,发上落雪,身边马嘶,也不见他转身抬手,做出半点的反应。双目一瞬不瞬,只是看着那脚下的山谷。好似天地之间,万物成空,只剩下了这座云封雾绕,看也看不到底的,深深的山崖而已。
当此之时,谁也不知那乌骓为何会在慕容复身畔,却也谁都无法去问。良久,段誉叹息了一声,也不再看慕容复,只是走上前去,向那乌骓唤道:“马儿,马儿,我们这便去寻你的主人,你……莫要叫了罢!”
那乌骓不知认出了他,还是当真听懂了这句话,停了一刻,终于低下头来,停住了嘶鸣。便由得段誉牵着缰绳,从那崖边缓缓地走开了。
虚竹低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理众人各自默然,转身走向山崖之侧,整理绳索,便准备缒下谷底去了。
只有王语嫣一人还立在那里,看着慕容复的背影,竟不知心中是悲是喜,或生怨怒,又是什么滋味。低声道:“表哥……”忽然想起自己和他其实并不是姑表兄妹,不由一窒,不知哪里来的一丝热意上冲,眼中又酸又涩,几乎要落下了泪来。呆了一刻,方道:“慕容公子,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你还是……回去罢!”
慕容复仍是一动不动,仿佛既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了她。王语嫣只见他那半边侧脸白得骇人,慕容鲜卑虽史称“白虏”,史书之上,也从未写过这等不似生人,与遍地落雪都区分不开的颜色。人既不动,发上衣上的雪水半融,被风一吹,又冻结起来,结起了一道道细细的冰凌。到底心中不忍,走上两步,抬袖去拂他身上雪花。然而只这么一拂,忽然“啊”地一声,脱口叫了出来。
段誉身形一晃便纵了过来,伸臂先将王语嫣挡在背后,一面转头道:“嫣妹,出了甚么事?”却见王语嫣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瞧着对面。段誉不明所以,下意识顺着她目光看去,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却也惊在了那里。
雪沫飘拂,自慕容复身上一片片跌下地来。眼中所见那片白色,又哪里是夜来的落雪?但见随风飘荡,一丝丝地在眼前拂过,却已是一夜之间,满头白发!
慕容复转过身来,便那般看着他们两人。一双眼睛黑幽幽地,明明看着,却似什么也没有看见。常人判定视线,总是去瞧对方目光,然而慕容复的眼中,却正是没有了“目光”这件东西。不见光亮,也没有焦距,近在咫尺的这两个人,他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都不曾认得。看了一阵,又转开了头,向着四外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脸上神情迷茫一片,便像个迷了路途,找不到去处的孩童。双唇颤动,许是要叫什么,或是呼唤着谁。然而自始至终,一个字、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口来。只怕他连如何说话,都已经忘记了。
段誉紧紧揽着王语嫣,向后退开了几步,低声道:“……他疯了!”
忽地几点冰凉掉在面上,天色灰暗,却又一星一点,落下了雪来。慕容复瞧着那些雪花,伸出了双手,脚下踉踉跄跄,跟着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不多时转过山边。便已看不见了。雪花却还在飘飘扬扬洒落下来,地下那些足印过得片刻,也被掩埋。这片巍峨连绵的群山之间,已看不出了哪是宋国,哪里又是辽国的土地。只有千里茫茫,一片洁白。
问你可知否
你追我逐去将河山改
聚了百般怨
令到深心难载
恨有几多种
你争我夺那恩情不再
梦要几番追
竟需要断爱
独霸高处
心中可有感慨
在你心里
是否空虚难耐
梦里几番哀
叹惜痛恨你身沉苦海
梦里几番怨
惋惜失去热爱
——鲍翠薇《梦里几番哀》
第三部 雁门 终
尾声
熙宁初,王韶上《平戎策》三篇,曰:“欲取西夏,当复河、湟,则夏人有腹背受敌之忧。今吐蕃唃氏子孙,唯董毡粗能自立,其势岂能与西人抗哉!此正可并合而兼抚之时也。诸种既服,唃氏敢不归?则河西李氏在吾股掌中矣。”神宗异其言。安石拜相,遂以韶领秦凤经略军事,志复河、陇。而夏主谅祚在,西师亟战辄败,西北未得进。
三年,正月辛巳。辽主洪基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