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秋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阵阵吹过,风中人声马声都渐次沉寂下来,一场围猎已到了尾声。四色马队整整齐齐地列开方阵,阵前本队军士所获的猎物堆成了一座小山,有专人一一清点,论数记赏。众骑手身上、马上、刀上都溅满了血迹,不少人衣袍破碎,满面血污,却都是喜笑颜开,坐下马儿也感染了主人激战的兴奋,蹄子在地上嗒嗒敲击,低低地嘶鸣不住。
耶律洪基扬鞭而望,见猎物丰饶,禁不住满面傲然自得之色,一面指指点点地评论各队的收获,一面转头向身后一人笑道:“今儿萧兄弟怎地收获不多?敢是有什么事故?”
萧峰微微一愣,心下不由得疑惑不定。
他三更即起,披星踏露赶来见驾,却不想一见之下,耶律洪基半句政事不提。既不说召他上京,也不问昨夜叛乱,兴致勃勃地便拉着他来射猎。他待要禀报叛乱之事,才说得一声“皇上,昨夜……”便给耶律洪基截口笑道:“昨夜下围好生热闹,可惜兄弟你没赶上,射猎可不能少了,来来,与朕同去。”竟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次后纵马来去,挽弓发箭,口中三句不离猎物,竟连半分禀奏的时机也无。此时听这一句说话,更是宣他前来纯为了打猎一般。一时想不明如何回答,应声道:“微臣……”
一言未毕,左首青色马队中忽然齐声发喊。众人转头望去,却见那一队的猎物已清点完毕,堆于当地,竟有十几头黑雕趁人不备,偷飞下来啄那死兽肉吃,一头黄羊尸身已给扯开了肚腹,肠子心肺流得满地都是。
黑雕见人发现,高唳一声,纷纷振翅而飞。耶律洪基见状大怒,喝道:“扁毛畜生,也敢犯驾!”抽弓搭箭,瞄了那雕便射。座下侍卫见皇上出手,忙纷纷发箭射去。但大雕羽硬善飞,腾空极速,众辽兵射中了两头,其余的已然振翅高飞。辽兵空自箭术精准,但强弩之末劲力衰疲,未触及雕身便纷纷掉下,连耶律洪基那一箭也落了空。
耶律洪基心中不甘,转眼见萧峰立马身侧,唤道:“兄弟,你来射!”伸手将自己的雕弓递到了萧峰手中。
萧峰更不推辞,接弓在手,双臂一开,一张二百斤的铁胎弓只拉得咯吱吱作响;箭尖扬起,觑准了天际黑羽一道直线,倏然右手一松,正是弓弯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当头一只雕待要闪避,箭杆已自腹至颈穿了个透明窟窿。这一箭劲力不衰,恰有两头雕在前照直疾飞,这箭眨眼便至,劲力之猛,竟是一举穿透了双雕颈项。三头大雕先后中箭,却只在顷刻之间,但听悲鸣嘎然而止,三道黑影如长空落石般一并急堕下来。
北国大雕双翅一展长可丈余,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大羊攫到空中,射得一头,已属难能,何况这般三雕齐落。众辽军本就视萧峰天神一般,这时个个看得热血贲张,顿时河滩上一片欢呼“南院大王”之声如春潮涌动,起伏不绝。
萧峰转回身来,双手捧了那弓奉还皇帝,耶律洪基却不伸手来接,笑了一笑,忽道:“好箭术!昨夜平乱之时,想也是这般威风了!”
萧峰猛地一惊,抬起头来,只见鹖尾貂蝉冠下,耶律洪基双眼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却看不出眼光中飘浮不定的是甚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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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不可!”
萧峰闻声回头,果见慕容复立在身后,不由一愣。
他闻乱讯时走得急促,并未知会慕容复,料他是闻讯赶来。相交数日,深知慕容复见事极准,言出自必有因;然一转目间,忽瞥到数名军官面露异色,显是通晓汉语,已生疑惑;此时乱局未定,正不宜耽搁,略一沉吟,便指着那奸细喝一声:“绑了!”众军官大喜,道大王必是允了我等所请,当下一拥而上,把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萧峰这时间却退了两步,目注众军,只压低了声音道:“何出此言?”
慕容复一见便明,当下亦压低声音,简短言道:“此人杀不得!他有同伙先行逃逸,此时那指使之人必然已知事败,以他心计,只怕今夜便抢先上书御前。兄长不留此人为证,须防……”
他这话不必说完,萧峰也晓得是“须防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诬陷于你”的意思,只听得胸中一口闷气,无处言宣。他生平最厌鬼祟阴谋,几日来连遭算计,只碍着人在朝堂,那快意恩仇四字竟无用武之地,此时热血上涌,忽地仰头一声长笑,道:“若是如此,由他搬弄便是。萧某倒要瞧瞧,这等伎俩能奈我何!”
慕容复凝视着他,眼中刹那间冷光一瞬,唇上却淡淡而笑,轻声道:“不然。以兄长今日的声威地位,那人动你自然不易。只是莫忘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动不得你,难道……还动不得他们?”
萧峰顺他目光看去,只见慕容复眼神所注,正是自己的部下众将,遽然一惊。只听慕容复的声音冷若寒泉,缓缓滑入耳中来道:“暗中陷害的手段,兄长已经见了。再者,叛乱二字何等大罪,虽说法不责众,但兄长保得他们一时,如何保得一世?将来但有一线之错,这里数万人的性命……”
萧峰闻言,真似一桶冰水当头浇落。呆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低低说了声:“多谢!”转身向军前行去。
众军一见,立时都静了下来,数万双目光灼灼直视,显是只待他一声令下。萧峰心中暗叹,反手一指那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