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葛却有些不忿,暗自嘀咕道:“明明是咱们兵力优胜,干么不战场上见真章,只出轻骑?那阻卜敌烈联军这样势大,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他这般想着,自言自语地便说出了声,声音不免大了些。众将一听之下,有些人思虑较为周详,觉得耶律葛之言不无道理;又有几个心中虽觉慕容复之计可行,但看他是个从未经兵上阵的南人,面子上挂不住;当下各生疑虑,互相看看,登时又静默下来。
萧峰眉头一皱,待要开言,却见慕容复向他轻轻摇头,意示不妨,跟着转向耶律葛道:“然则将军之意,正面交锋,兵多者便可保必胜么?”
耶律葛虽然性情急躁,但也是惯战老将,咧了咧嘴,老老实实地道:“不可!”
慕容复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是了。将军既知兵无必胜之道,岂不记重熙十八年河南之战,萧惠军兵败事乎!”
辽重熙十八年,兴宗耶律宗真趁西夏李元昊新丧,“战舰粮船绵亘数百里”,大举攻夏。那萧惠乃是南路军元帅,却因轻敌冒进,被西夏军潜师以行,自高坂而下,突然袭击。辽军猝不及防,未及戈甲,大败而逃,“追者射惠,几不免,军士死伤尤众。”此役是辽军有数的大败,距此时说话不过二十年光景。那夏军以地形之利、仗轻骑之袭,宛然与慕容复所说若合符节,在座辽将多半曾与,如何不知详情。此言一提,刹那间如霜流过境,辽将个个心上一寒,做声不得。
耶律葛被他一句话噎得无言以对,瞪着眼睛想了半日,终于低下了头,泄气道:“是,你这计果然有理!”
萧峰见众人俱已赞同,不禁和慕容复相视一笑,反身回至虎案之后,低喝一声:“众将听令!”
众将一体凛然,躬身待命。萧峰一一令道:“中军主力,交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统领,径取皮被河城;太和宫统军,你等率本部正丁二万,速发胪驹河;我自领撒里葛部军赴河董城,断阻卜军后路。三军以远探栏子马为络,视敌虚实,各作呼应!”
众将齐声应是。萧峰见耶律莫哥似有话说,微一沉吟,早知其意,道:“莫哥,军略之事非我所长,还是冲锋陷阵来得痛快,这中军大任交与你,可莫嫌少了亲自上阵,不够兴致!”众将都听得哈哈一笑,耶律莫哥知大王意下已决,便也不多言,应声:“是!”上前两步,躬身接过了令箭。
萧峰大氅一挥,扬声道:“先锋军,即选良马,明晨出兵,不得有误!”
满帐一片惊雷也似“遵令!”声中,萧峰回过头来望着慕容复,微笑道:“慕容,你这做军师的可要辛苦了,轻骑奔袭,少不了你的份儿。”
慕容复也笑了起来,微一躬身,应道:“愿随兄长!”
注:皮被河城,地控北边,置兵五百于此。防托皮被河,河出回纥北,东南经羽厥入胪朐河,沿河董城北,东流合沱漉河,入于海。南至上京一千五百里。河董城。本回鹘可敦城,语讹为河董城。久废,辽人完之以防边患。东南至上京一千七百里。——《辽史·地理志上》
第三回 五十弦翻塞外声 4
次日天尚未明,南院撒里葛部及太和宫属军轻骑简装,人无辎重,马不佩铃,旌旗免举,号角息鸣,已然静悄悄地离了大营中军。星光熹微之下,两道黑压压的长队如霜风过境,踏水溅尘,一向正北,一向西北急行而去。
辽例出兵,每正军一名,马三匹;此时劳师袭远,两军皆选营中上等良马,自是加倍地放尽马力。这一番急驰昼夜无休,一人三骑,换马不换人,饥时便干肉酪浆,困时便伏马而眠,只三昼夜间,各自深入漠北千余里,距阻卜军所驻已不在远了。
这一日午时,远探栏子马疾驰而回,报与萧峰,道前去河董城已不足百里,方圆之内尚未见阻卜军行迹。众将闻报商议,都道现下马力疲敝,正好趁敌军未至先作休整。说话间,辽军正行至沱漉河畔一处沙丘背风之地,萧峰传下将令,便命众军就地下马。
平日大军出行时,自有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做那举火、备炊、刷马、支帐的勾当,但这一次轻骑奔袭,辎重只恨不少,哪里还有这等完备!出兵之时,每一人早都将自用的马盂、料袋、火刀石、縻马绳、小铁釜等物带了个齐全。一声令下,全军便分作了两班:一半人牵战马去刷洗饮遛;另一半人则忙着举火用饭。自各统军都监、详稳、将军以下,无论官兵都自食其力,更没一个例外。
萧峰吐了口长气,跳下马来。他原是没架子的人,做丐帮帮主时如是,做大将亦如是,这时顾不得休息,便亲身径去营中巡视。当下将饮马军士一一看过,又转回头来,去查看备炊的是否妥当。才走到众军休整之处,却微微一愣:只见慕容复独自坐在一边,身前干粮铁锅堆得齐整整地,微风吹来,衣袂轻轻飘扬,人竟是一动未动。
萧峰心中一动,走上去轻声唤道:“慕容?”
慕容复抬起头来,笑了一笑,却没说话。正午艳阳映在脸上,萧峰只见他眼下隐有青晕,不由暗道:是了,这一场三日四夜的风霜急奔,连我也觉有些累了,何况他生长江南,定是不惯;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温言道:“慕容,咱们等一时还要行军,快些用饭罢。下一次能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