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年,陆信绕道域外,从索多星附近的秘密航道杀进第八星系,好像从天而降,战后为了便于管理,当时他用过的秘密航道都过了明路,转成了正规的联盟星际航道。”林静恒说,“文献上记载详实,但我不信。那一战我用不同的方法模拟过无数次,每次都有细微的误差,所以我一直觉得这附近一定还有一个秘密跃迁点。”
湛卢说:“据我所知,陆将军呈报给联盟的战役说明是经得起验算的,后来也一直被乌兰学院当成典型案例。”
“他那篇报道明显是胡编的,糊弄联盟军委那帮纸上谈兵的废物,那上面还写了他当日驾驶的重机甲是你。”
失忆的湛卢奇怪地问:“不是我吗?”
“当然不是,长途偷袭怎么可能会带你去?你又费电又扎眼,在域外晃一下都能让星盗们望风而逃了。他当时最多带了你的机甲核,机身一定不是你自己的,多出来的那点偏差,正好是一次隐蔽的跃迁。”
又费电又扎眼的湛卢感觉到了来自主人的偏见,化为人身,委屈地站在一边。
他们飘在那一小片真空中,周遭的一切都是沉寂无声的,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
林静恒半躺在机甲里的软沙发座位上,良久没有言语,如果不是睁着眼睛,湛卢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漫长的太空军旅生涯少见光照,即使已经离开白银要塞数年,他的脸依然带着那种太空军人特有的苍白,据说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环境会引发人类的不良情绪,伊甸园每周都会检测并调节太空军的激素与情绪水平,只有他坚持屏蔽伊甸园,像个固执得不肯融入人类社会的孤狼。
“我小的时候,一直想成为一个像陆信一样的人。”林静恒说,他重新打开基地的监控屏幕,翻找着其他镜头的视频记录。可惜基地的监控摄像头太少,翻了半天,他只看到了各个角度的狂欢,却没能找到淹没在灯火中的那个人,这几乎让他有点失落起来。
湛卢说:“就我看来,您的才华并不亚于陆将军。”
“才华又不值钱。”林静恒说,他孤独地徘徊在隐形的跃迁点之间,在先人遗迹前,看着监控记录里望着悬浮热电站微笑的老人,“陆信是联盟自由宣言的忠实信徒,他的信仰曾经坚固得像石头一样,他热爱联盟,热爱新星历文明,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站出来,什么时候该舍生忘死。”
湛卢抬起眼看着他,碧绿的眼睛显出了些许懵懂的天真意味,让林静恒几乎想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
他想:可我并不爱联盟。
他对联盟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都毫无眷恋,他对自由宣言嗤之以鼻,把白银要塞和七大星系当成一个巨大的博弈场。
多年来,他一方面代表联盟中央,对要求军事自治权的各大星系施以高压,一方面又暗地纵容、加剧双方矛盾——
没有军事自治权的各星系,在突发紧急情况时,只能求助于驻扎在本星系的中央军,然而中央军等不到白银要塞的命令,就算是星盗杀到眼前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中央军的监察会掌管所有机甲,没有监察会的秘钥,一架机甲也飞不出大气层,而这些监察会员的家人们,都在沃托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林静恒在白银要塞时,一二星系之间货币的汇率高达1:52,而商船如果跨星系交易,需要经过至少十几层关卡,每一道关卡的驻军都要盘剥一遍,无形的“关税”进一步抬高价差。下游星系的居民如果想去上游星系一次,如非公费旅行,光是往返的路费要花掉半辈子的积蓄。
两百多年来,巨大的剥削和不平一直被压抑在“美好的”伊甸园下,联盟中央心知肚明,一旦军事自治权下放,八大星系必定分崩离析。
林静恒在的时候,非但八大星系忍气吞声,连星际海盗们也风平浪静,联盟上下是一派叫人麻痹的和平景象。因此他趁机把陆信的旧部们一一安排了出去,除了叶里夫精神情况不太稳定,被他留在眼皮底下以外,剩下的,全部“流放”到鸡肋一样的各星系中央军,像一群上了颈圈的猛兽。
刚布完局,还不等他动手,愚蠢的管委会就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准备卸磨杀驴,林静恒正好顺水推舟——因为他一旦离开,星盗必然会猖獗反弹,没有军事自治权的各大星系首当其冲,中央与七星系间的平衡立刻就会崩溃。
一旦七大星系看透联盟中央死不放权的嘴脸,他们会转而与同样仇恨联盟、且被压迫的中央军将军们结盟。
他们会解开这些猛兽脖子上的颈圈和镣铐。
最多五年,联盟中央就必须在“彻底被架空”和“遭遇政变”中选一条路。
到时白银十卫回归,联盟中央的下场是退位的末代皇帝,还是断头台上的路易十六,全看心情。
可没想到,人在算,天在看。五年过去,这场大戏没来得及开局,域外的不速之客就闯进来掀翻了棋盘。
而联盟全无还手之力,与他多年的放任不无关系。
陆信临走时,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留给了抛弃他的信仰,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给联盟留下的不是保命符,是一瓶慢性毒药。
如果陆信泉下有知,又会怎么说?
定格的监控屏幕上,陆必行嬉皮笑脸地朝他认错,笑得人心都软了。
林静恒看着那年轻人的脸,出神地想:“我不想让他知道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