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只要方阿姨被哄好了就万事大吉。方阿姨非常满意,她请叶从心留下来吃饭,说反正最近家里给丁父守香火,一直没有客人,多她一双碗筷还显得有人气一些。
这是叶从心第一次真实地了解到丁香在家中的生活状态。方阿姨劳动了一辈子,现在患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痛,所以沾水的或者运动量大一些的活,丁香会自动抢着去干。而十七岁的丁洋几乎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学习。结果就是,家里的一切家务,基本都是丁香在做。
叶从心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在家中,她也是懒虫一个,所有事情都被陈秋糖包圆,但是她看不了丁香被这样劳累——她可是才经历过禁食疗法,毁了好些天身体的人。叶从心要求了多次,最终,方阿姨终于松了口,同意麻烦客人帮忙择菜。
叶从心问方阿姨:“丁香上学离家之后,家里的事情谁来做呢?”
方阿姨戴着一副老花镜,在账本上记一些繁体字,看起来像个学究,“原来是她爸爸做得多。我呢,主要是烧菜,招待客人。现在老伴儿没了,也只能全都自己干。”
“可是您的关节……”
“那也没辙呀。”方阿姨从眼镜框的上方,笑眯眯地望着叶从心,真是个和蔼的阿姨,完全看不出是会打骂丁香的重男轻女的母亲。可是叶从心的意思是让她记起自己还有个正是少年强健的儿子,完全可以帮这个家肩负起一定的责任,就像丁香一直以来的一样。
很多真实就藏在一举一动中,令人难以忽视。比如丁香破例买了昂贵的木瓜,方阿姨让她切成块,一半给叶从心,另一半直接送去给二楼的弟弟,牙签没有准备丁香的。比如丁洋休息的时候下楼来看电视,丁香批评他该去给爸爸点个香,方阿姨马上教训丁香,说丁洋学习辛苦,不要苛责。比如丁洋说他的手机坏了,丁香试了试说完全可以用,不过是触屏慢一点。方阿姨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浪费在新手机上,丁香丁洋,你们把手机交换过来用吧。
叶从心很想出手管一管,但是她没有立场,而丁香也已经习惯了。
这天晚上,丁香说叶大夫明天一早的火车要出差,为了感激她,不如让她住在家里。这里离海港比较近,又可以让陆南帮着送她一程。方阿姨痛快地同意了,还开了金口,让丁香赶快收拾东西,明天一同过海去学校吧。两人压抑着喜悦对视一眼,均是大喜过望。
二层浴室里,丁香正在哗哗地洗澡,叶从心敲开了方阿姨的房门。
这是个颇有书香气的房间,从某种刻板意义上来讲,不像是属于一个渔家乐老板。房间里有个大书架,摆满了上年纪的书,书桌红棕色,上有本子、信纸和钢笔墨水。方阿姨在房间角落开辟出一个小桌子的地方,摆着丁香爸爸的遗像,桌上供得满满都是食品。
叶从心说丁香在洗澡,她无聊就来和方阿姨聊聊,有件事是丁香在今天的谈话中和她提到的,她认为需要方阿姨知晓。“不知道您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从小您对丁洋的关爱比丁香多太多。这让丁香觉得,您不爱她,或者说,她作为一个……没有用的女孩子,在这个家里处在最底层。”
方阿姨微微皱着眉,在认真考虑的样子,半晌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令叶从心颇感意外的话:“确实,我有些偏心了,需要检讨啊。”
这位年近六十的女人优雅地微笑道:“叶大夫,你是青年才俊,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封建了?”
叶从心哪里好意思说是?
“我怎么会不喜欢丁香呢?她懂事又有出息,比她弟弟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了。但是她是姐姐,理应照顾、让着家里的弟弟。你们这代人啊,都是独生子女,我们那个时候家里一生就是四五个孩子,老大永远是最吃亏的那个。况且好孩子总是没有坏孩子那么招人担心,我们那是更爱丁洋吗?不是啊,是担心他啊。”
“所以,如果丁香是妹妹……”
“当然就要对她更好一些。”方阿姨毫不犹豫地说。
这样一来,叶从心也没法再将她的行为定性为重男轻女了,略有些尴尬。然而脑筋突然一闪灵光,问:“您生丁洋的时候,独生子女政策正是管的最严的时候吧?”
“是啊。为了生丁洋,我们交了好几千,这在当时可是我们一年的收入了。我又是三十五岁才有的闺女,生这第二胎是高龄产妇,特别危险。”
“既然又危险又不合法规,您为什么还要生丁洋呢?”
这问题确实有些太尖锐,饶是方阿姨保持着优雅,脸色也明显窘迫了起来。她勾着嘴角,眼角的笑纹却不见了,“她爸爸喜欢两个孩子。”
叶从心便知道,不必再继续攻击了。其实道理谁都懂,真实想法也像明镜似的摆在你我跟前,人们却总能想到理由,义正辞严地自欺欺人。
方阿姨生在六十年代初,学上到高中,一开始在工厂做女工。后来旷岛发展旅游业,工厂整改,她下了岗,就一直在家中和丈夫一起做渔家乐。尽管学历不高,她却一直最爱看书写字。她不上网,说现在的年轻人浮躁,唯独喜爱一遍遍地看张爱玲、沈从文和钱钟书。再忙再累,每天一篇硬笔书法,抄写儒家典籍,坚持不懈。
叶从心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