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朗月看了一回,又赞了一回,待到拔足欲行,却又闻到一路奇香断断续续飘来,颇有些特意相邀的意思。丁朗月笑了一笑,想道:既然来了,便去看看——到了真仙境地,心中一扫阴疑尘霾,类似“惧怕这花林殿阁之后有什么危险”的想法,在丁朗月心里却是一丝也无。
绕过几株含苞未放的花树,就正是那几座小阁的正门了。正门小的很,只有两块陈木门板,又老又薄,上面的纹理深得发黑。但就这两片门板,却又紧紧咬着青色云纹石框着的大门,仿佛有了戒备之心的美人,轻怒薄嗔,抿着双唇,不肯叫人细品口中滋味。
丁朗月笑了一回,心道,这小阁的主人明明在内,却要关起门来、欲拒还迎;平日里自己最讨厌这样的弯弯绕绕,定然是要扭头就走的,但今天却被那花林撩拨了兴致,不得不前往一访了。倒不是因为这花林纵横交错、枯荣相应,成了一副丁朗月都没见过的好阵法,也不是因为其间小道合则又分、分而又合,穿插于不同的时空之中,竟得窥一丝大道端倪。
纯粹因为,那花林里忽隐忽现、似有若无地传来一缕幽香,而随着那幽香次第来迎的,更有一段深入肺腑、透人心肠的清箫。这是邀请。既然是邀请,那就去了。
丁朗月随性步入林中,香径曲折回环,无尽飞花缠绵,丁朗月随着箫声,一个音节击一下手腕,任由五色五音迷了他的目、乱了他的耳、惑了他的心。就这样走了许久,久到阴阳倒悬、枯荣轮转,他忽然停步,逼上了眼睛。随后又立刻挣开,轻轻一击掌——只见云开雾散、天光破障,只余茫茫一白地,茕茕一人影。
那人道:“好!以不破为破,以不静为静,我这阵法在你眼里,怕是如同三岁小儿一般吧。”
丁朗月苦笑了一下,道:“江怀霈,别人也就罢了,你早就知道我是真仙,又何必玩这些花样?”
江怀霈轻声一哼,面上却如风穿松林、叶落江心,只微微涌起一些莫名的意味,道:“能得你亲手来破,便是被你说的一文不值,那又如何?”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丁朗月或许觉得那人谄媚庸俗;然而此时此刻江怀霈说起这话,竟真如三岁稚子一般真切,甚至带了一丝撒娇不得、怨忿嗔怒的意味,叫丁朗月心里竟然一酸又一热。
丁朗月长叹一声,心里更觉荒唐。江怀霈这个阳玄派的渡劫宗师,练的是正宗的气剑传承,但在“歪门邪道”上天资出众,成了此州最有名的阵法大师。但他能成就阵法大师,早年却恰好是因为得了丁朗月自己偶然留下的一本述录阵法的宝书。这宝书在丁朗月眼里不过是游戏之作,其中许多地方都是自己年少时极荒唐的想法,论述之时也是兴之所至,故而跳脱非常、语焉不详。却不知江怀霈是怎么得了此书,又如何从这些天马行空的文字里,得了不少高妙阵法的真传。不过丁朗月毕竟是丁朗月,那宝书算起来也是当初自己未成仙、甚至才堪堪触及凝虚之时的作品,如今能引导一个渡劫期的江怀霈,那也算是一捧冰雪而引江海、一瓣花叶而度春秋了。
先前江怀霈曾对管明光说,两人都不过是丁朗月道路上的过客。这话其实微妙地抬高了江怀霈他自己。他在那之前甚至完全没有见过丁朗月,真仙身后风云万千,带起他如一叶飞舟争浪而行,其实并不能说真仙有意引导他。
故而今日丁朗月见到江怀霈,其实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见。江怀霈这样理所当然、情真意切地怨怒起来,却着实叫丁朗月猝不及防。
幸好这样的怨忿只是一瞬,江怀霈很快恢复了常态、站起身来。那人长身拔背,一起身,浑身骨肉就像一柄出鞘利剑,直刺青空;只有一身柔和的姜黄色衣袍更兼一条蜜色的软带轻轻系在身上,掩了那人身上过于出挑的雪色。
第二十一章
“小江,帮我个忙。”丁朗月笑眯眯地踱步,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忽然拈住空中飘来的一瓣花,抬到唇边,轻轻吻一下。
暗香在这一片小小的空地中浮动,风穿过枝桠,轻轻撩起两个人的情绪。江怀霈站起身来,骤然出剑,劈碎了丁朗月指间的花瓣,却全然没有伤到丁朗月。江怀霈惯使一柄铁剑,剑身上下一丝花纹也无,只是蕴着凛凛寒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丁朗月对着江怀霈的剑划过的弧度笑,笑得那样好看,竟然给这样纯粹的剑光抹上了一层胭脂色。江怀霈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事,我自然不敢不答应。”
丁朗月背着手,认真看着他,说:“借我一把剑。”
江怀霈目光一亮,又迅即垂下去,轻轻的说:“什么剑都可以给你。”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不要再用别人的剑了。
丁朗月说:“我要借你的右臂臂骨,炼一柄剑。等我突破渡劫,就还给你。”
江怀霈毫无犹豫,以左手执剑,凝气于刃,直接把右臂劈下来。修长有力的臂膀直直地落在尘土里,江怀霈的右衣袖空空地飘飞起来,在风中舞成一张美丽的蝶翅。丁朗月走过去,捡起这一条血色完好的手臂,轻轻打开它的手指、握着它的手心,就像它还活着的时候所期望的那样。江怀霈心想,很好,就为了这个,斩落这手臂也是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