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轩想了想,「好吧,就怕你听惯了戏班子的调子,不喜欢我唱的。」
「怎麽会呢。」宫予墨眉宇含笑,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风情流动,「云轩你的,总比别人的好些,我就这麽觉得。」说著亲了亲萧云轩修长的手指。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萧云轩开始吟唱,与他平日说话的声音不尽相同,带些刻意压低嗓音的感觉。「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不同於他听过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婉转清音,萧云轩的声音低沈雄浑,仿佛是把音节都压在喉头深处然後又奋力迸发出来的一般。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或者萧云轩唱的都不能算做小曲,那声音节都死死的压在一个音上,起伏并不大。但他的声音里有种气势,「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听著他一个唱闭著眼似乎都能听到千万将士一边整齐地挥舞著手里的长枪一边从喉咙逼出这般威武而决绝的歌声。
「王旅嘽嘽,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到了这里声音变高了,给人亢奋的感觉,却不觉得尖锐,歌声坚定而激扬,宫予墨好像能看到千军万马在眼前奔腾,他们在吼叫,胜利的咆哮。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最後平复下来的曲调,宫予墨不自禁的合著萧云轩的歌声缓缓念白了出来。唱完以後的萧云轩气息有些不稳,予墨只是笑著又眯眼睡了过去。
梦里有金戈铁马,鹰隼长鸣,剑弩破空,厮杀震天。
他曾听韶王皇叔说过,宫家儿子的血液里都有烈火奔腾。他原本不信,闲散如韶王,安逸如他,怎麽会有那种发烫的血脉。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也许那种血脉是宫家人特有的,也许天下间的男子都应该有,它安静的潜伏在那里,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被唤醒。
它可以是一颗烟花,瞬间引爆後腾空绽放继而消失殆尽,也可以是一头雄狮,奔驰到山顶一声高吼号宁千万莫敢不从。
和平得太久,在温柔乡里呆腻了的英雄们会迫不及待。如今充斥在耳边已然不再是温文儒雅的烟花三月扬州曲,踏入少年梦里的是衣袖飘尽之後的铿锵战鼓,瑟瑟军旗迎风扬。
章十二
「予墨。」
萧云轩在回营以後没看到宫予墨,便出来四处找人,却看到那人在深秋的雁门关只穿著锦衣坐在乱石堆上,对著峡谷深渊也不晓得在想什麽。云轩微微蹙眉,解下自己厚重的披风走上前去轻轻搭在他身上。
「在想什麽呢?这麽出神,我走近了都没发觉。」
宫予墨的脸上有些疲倦,只扭头冲他淡淡一笑让了些位置示意萧云轩也一起坐下,「知道是你,所以没回头。」萧云轩的披风很大,足以容纳两个人,所以他展开半边臂膀叫云轩坐进来。
「听说你昨晚跟谢帅谈了一整夜,谢帅今早晨练以後就回去休息了,怎麽你还在这?」说著云轩的手摸上宫予墨的脸,麽指心疼地摩挲著他眼下的阴影,「怎麽不去睡觉?」
予墨并不回答,伸手拉下萧云轩的手握住搁在腿上,倒是云轩,觉得他的手冰凉连忙两只手都伸过来给他捂手,「不想睡,在想事。」低头就看到萧云轩捏著自己的一双手,努力想把温度传递过来的样子,宫予墨觉得自己心头暖暖的。「没事的,我不冷了。」予墨抽回自己的手摸了摸云轩的头,
他在想,他是怎麽跟萧云轩走到这一步的。
小时候两人一起长大,嬉戏玩闹都在一起,那时候父皇经常会用一种怀恋而期许的目光看著他、萧云轩和如今的太子当年的予书。他一直不明白那目光的含义,直到萧怀远死去。
那个举世无双的大将军死去了,似乎也带著他父皇的某些东西一起走了。从此父皇再也没有了那样怀恋又期许的眼神,至高无上是陛下会威严而仁慈的看著他的臣下,会慈爱而严厉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而面对萧云轩……面对萧云轩的时候,宫予墨觉得自己父亲的眸子里是湿润的,里面满满的悲伤就快锁不住要溢出来一样。
那天他看到坐在殿堂上笑得空洞无力的父亲,所以才会狠下心把萧云轩丢在门外。他从来不爱做什麽决定或者选择……世人太庸顿,得之失之,得与不得,其中计较太多,於他而言不如放手都不要,云自淡天自高。
可偏偏他遇上了萧云轩,於容貌或者他不及萧怀远,论才智他还是不如萧怀远,讲武功,他仍旧不如那个已成传说的父亲,但是他却比萧怀远还要坚韧。他说我不会死,因为我死了,我要的东西就永远得不到了。他说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他还说……你的心下装著天下,我的天下却只有你。
那些叫人不得不动容的执著,那些叫人无力抗拒的坚定……
他宫予墨,终究不能免俗。只是回想起来,渐渐软化的心,就如滴入水里的墨,一点一点的慢慢渗入,渐渐淡化开来最後晕染成一片的。
萧云轩抬头看半天不出声的宫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