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微一挑眉,越发觉得燕清的直率谦逊对他口味,也不枉他白等两月有余,嘴上也就稍微留情,不再挖苦地直言不讳道:“重光虽有声名,仍谦逊守礼,至诚待人,光凭此德便胜嘉多矣,奈何妄自菲薄?嘉只一问,现官学名存实亡,私学固良莠不齐,却盛行也,今有清将所得之书籍予寒门学子广阅,为其铺就一条通达的求学之路时,可曾考虑过门槛被毁的世家门阀的颜面?”
燕清一愣,瞬如醍醐灌顶,将之前疏漏的地方给一一串联起来了——不怪乎他们忙得热乎朝天,作为同样得利的世家大族却始终冷眼旁观,从不登门拜访,就连请帖也只充满敷衍地下到了他这暂称得上名满天下的文人府上,对吕布这豫州刺史则是彻底无视。
这真是个天大的致命疏忽。
燕清越想越不寒而栗,实话实说道:“清太贪功冒进,反累得主公入此绝境,万分多谢奉孝直言相告了。”
郭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旁案桌上安静放着的酒坛一眼,淡然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等疏漏虽关乎存亡,仍乃远忧,非燃眉之急也。而凭重光之智,一旦有了防范,毒虫固有百足,又何足虑哉?况且他们此时不得不按兵不动,非重光殚精竭力之功莫属,否则光凭将军之重勇轻谋,寻隙覆灭,绝非难事。”
燕清面上分毫不露,心里却是蓦地一沉。
他哪里听不出,郭嘉说这话,既是为了表示宽慰,也是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之所以愿意以非谋士的身份,不惜逾越也要提醒燕重光亡羊补牢,不过是出自份极深的认同和好感,才连良言被一晾两月的冒犯都能忍下。
与此同时,他则是看透了吕布的重勇轻才、难成大事的本质,对此虽不至于不屑一顾,也是不可能瞧得上的。
燕清琢磨得通透,心里反而有些纠结了。
能被算无计策、无所不晓的鬼才郭嘉划分做“值得结交的友人”行列,他应当感到荣幸万分才是……可想着自己被无形中看轻了的主公,这份喜悦就被冲淡了许多,光凭剩下的那一点,让他在生出感激之余,也不怎么舒坦得起来。
第43章 臭味相投
燕清的心情还复杂着,仍感意犹未尽的郭嘉道:“嘉有数惑,徘于心中不解,重光可愿助乎?”
燕清回神,奇道:“哦?天下竟有叫奉孝不解之问,还碰巧与清有关?”
郭嘉回以微笑:“正是,还望重光不吝赐教。”
燕清莞尔:“赐教不敢当,多半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罢了。”
郭嘉朗声笑道:“缺的可不正是一个系铃人!”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就将一大不韪的问题说了出口:“凭重光眼力,怎会容将军于长安剿贼时,错失倚功来挟天子、令诸侯的大好时机?”
他问得直接,燕清也答得干脆:“熟的不过是外势,将军彼时筹谋不足,声誉亦是尔尔,太过贪心不足,既受朝廷牵制,又易成众所矢之,自身羽翼难成,怀揣利刃恐会自伤,反遭其害。”
说到这,考虑到对面坐着的唯一听众,是芯子里也焉坏焉坏的浪子郭嘉,燕清就不讲究谨慎言辞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态度,唇角充满讥嘲地一扬:“当一条日日被耳提面命的富家犬,哪有做白手起家的贫家子来得自在痛快?我主虽不如他们擅打机锋,搬弄是非,玩弄诡计,却也有悯民之心,肯自请来这兵家必争的是非之地,大力救一地百姓脱水深火热,不比光说不做,或是单给受难长安子民施回粥就要歌功颂德半天的假仁假义,要好得多?”
有曹操那受益无穷的迎天子入许昌的珠玉在前,燕清何尝没想过叫吕布也效仿一回?
可史上吕布在董卓死后,得到的封赏除了位极人臣的官爵,就是跟王允二人分一文一武共掌朝政的实权了,与这设想的区别并不大,结果只坚持几个月就不得不狼狈败走,四处流浪,却不能完全怪罪他没有政治细胞。
相反,在事后的lùn_gōng行赏上,他看得比信心膨胀过度的王允还要明白几分,只是未被采纳罢了。
如今在燕清的帮助下,虽剔除干净了那些董卓残党,不会有李傕和郭汜等人大乱长安的祸事发生,可这时的朝廷百官和小皇帝也未像曹操迎其入许的那般尝遍苦头,知晓诸侯有多丧心病狂,才收敛傲气,学会谦卑小心。
他们当时屈尊对吕布百般拉拢,不过是被董卓之暴虐折腾得心有余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