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伤吧。
姜扬极少看到他惆怅自伤的模样,将符信窝进怀里,默默地把温暖的大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惊讶地看到一滴眼泪啪嗒打碎在他手背上。
“你……你哭了?”
高长卿擦了擦眼泪,望着街前头一株合抱的杨柳:“燕家到了。请等在这里,让我先去看看。若是听到啸声,就赶紧走吧。”
姜扬明白他唯恐燕平有诈,虽然不舍,却还是郑重地点点头。高长卿穿上他的斗篷,戴上兜帽,与一脸绯红的燕白鹿一道匆匆走进燕平的家中。
高长卿在兜帽下仔细地观察着,不敢放松:大门口有个执帚扫地的妇人,形容苍老。前头两进庭院都很空旷,连个操戈的战士都没有,也没有典门将官。家中也没有多少下人,一路走来只见到两三个,高长卿又扫了一眼屋顶,倾斜的屋顶上晾着很多草药和食材,屋檐下吊着几张晾晒的狐皮,入了夜也没有人收。到这个时候,他已微微松了一口气。
燕白鹿对这里很熟,领他径直走到正厅:“族叔!族叔!”
一听到他的叫唤,屋里就是一阵丁零当啷,一个矮胖子颠着一把大勺从里头奔出来,腆着个肚子,哎呀哎呀睁大了滚圆的眼睛:“哦!是小鹿啊!小鹿你可回来了!交给你做的事情怎么样啊!”
高长卿解下兜帽:“世伯!”
燕平这时才主意到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惊退了一步,眨眨眼睛:“小玉儿!竟然是小玉儿!真是……真是好久不见了!”他的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他激动地原地打转,不知道该把满是汤油的大勺放在哪儿,最后随手塞到燕白鹿手里,拿手在衣服上随便一抹,就用力抓住高长卿的肩膀。他望着风姿端秀、气度非凡的高长卿,上上下下看不够眼,眼里闪烁着泪花。“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父亲泉下有知,看到你能变作这样堂堂的好儿郎,心里一定也很欢欣吧!只可惜……”
这个敦朴的将军停住了话头,慢慢蹲身,往台阶上坐下去,捂住了脸。他的鼻子很酸,眼睛忍不住泛红,但是这样在后辈面前哭泣,实在是很丢人。
燕氏一门,家风硬直,打仗厉害,人却都很质朴,没有多少弯弯肚肠。燕平和高文子岁数相差一些,但从小就是邻居,是相交好的玩伴,燕平一直拿他当弟弟看待。长大后,俩人各自继承了家族的权位,虽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私交却和当初一样好——也许因为身处盘根错节的险境,而变得更依赖彼此。两人是为莫逆之交。后来高氏遭逢大变,高文子撒手人寰,燕氏也因为庞嘉的缘故,渐渐被冷落。这些年,燕平赋闲在家,一头扎进了爱好的厨艺中,似乎也过得很和乐。但偶尔夜深人静时,想起当年仲春时节,他得胜归来,两家一道去城外踏青,几个孩童滚在一道,分不清谁姓谁的情境,都不禁涕泪沾巾。一时间,家族的盛衰与友人的生离死别一齐涌上心头,只让他感慨万千。
他整理了整理情绪,红着眼眶蹬掉了鞋子走到堂上,扯住了高长卿:“来来来!快来屋里坐!快来屋里坐!真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啊!”
长卿严肃地格开他的手:“没有时间了!我只问世伯一句话:世伯迎立太子的心意,为私还是为公?”
第 27 章
燕平看到他俩严肃的神情,双眼突然瞪圆了,让那张松弛的老脸似乎凭白年轻了十几岁,还有一个酒窝,显出几分顽皮可爱的模样。他颤动着双唇:“姜扬那臭小子……进城了啊?!”
高长卿拱手:“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世伯可愿再与我们淌这趟浑水!”
燕平哈哈大笑:“什么浑水不浑水!我只知道先君立的那个臭小子!先君嘱托,不敢违逆啊!”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张桦皮纸,递给高长卿,又指了指四周,“但是只是你看,我们燕氏现在也衰落了,不能跟其他世家相比啊,那两百多个家臣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不过……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你只要吩咐一声就好啦!”
高长卿匆匆浏览一遍,的确是先君的笔迹,加盖王玺,便吃了一颗定心丸。燕氏一门在战场上威名赫赫,教育子弟也简单粗暴,一进朝堂就只能被人耍着玩,因此是少有的头脑简单,满门忠烈。先君即使扶植庞嘉,到弥留之际,依旧还是想到了燕平。高长卿道,“世侄心中已有成算,但是还需要世伯助援。不需要人力物力,但借世伯的赫赫威名。”
燕平不好意思地颠了颠自己的大肚子:“唉,世侄不要抬举我了……这几年荒废了武艺,倒是练了一手好厨艺,哪里还有什么威名可言。”
“厨艺也不错啊,我们正饿着呢,正好尝一尝燕叔的手艺。”突然从门外闪进几人,为首的解下兜帽,正是姜扬。燕平激动万分,两人相拥拍拍肩膀,“一路上怎么样啊?”原来姜扬在虎卫中供职的时候,被燕平青眼相待。他曾经拜在燕平座下学习兵法,两人有师生的情谊,因此并不像高长卿那样多疑。见他进来之后久久没有动静,就进来一探究竟。
姜扬笑看了一眼高长卿:“幸亏有长卿在。否则我大概不能活着走到这里。”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