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面前,那风中摇曳飞舞的发丝,以肉眼可以辨别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霜华,银发如瀑,随着渐渐止息的风缓缓垂落肩头。而发间那张苍白淡漠的面庞,依稀仍是那副温柔如玉,风姿若神的俊美模样,但那双狭长若凤飞的眼眸,却再也没了往日带着柔和笑意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凝结、难以消散的痛苦和恨意,仿佛干涸了的层层结块的血液,红中透紫,衬着眉上额间如树上枝叶般渐渐延展的朱红色妖纹,瞧来竟是诡异之极。
眼前这人,哪里还有往日名门正派,玄门道家的神仙气度,分明已成了一头入魔的妖物!
这已然成了在场这些年轻弟子们的心声。
归邪站得远远的,亦亲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原本悠闲抱起的双臂更是不知不觉早已垂落身旁,一双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事态变化。看到玄震满头银发,双目紫红,额上更是生满了与婵幽一般的朱纹,他心中震动只怕比那些琼华弟子还要剧烈几分。
想不到这小子,竟真如婵幽族长大人所说,是梦貘一族的后裔,而且继承的还是貘妖一族王族的血脉!梦貘一族,略强大些的妖都可化作人形,其中更强的则还可在面上化出妖纹,妖纹越盛实力便是越强,但唯有最强的王族血脉,朱纹才会生在额头。而这小子,他额上的朱纹,竟比盛怒时的婵幽大人也不遑多让!
此时此刻,归邪的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已消散,但重新升起的,是另一丝疑惑,据婵幽大人所说,这小子应当是貘妖与人族所生,全身并无一丝妖气,可眼前却分明是他在刺激之下妖化的情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九章 无可挽回
风,无尽的风,从天地的尽头而来,旋转着,呼啸着,不时轻轻触着面颊。红色,白色,在眼前交织成扭曲的色彩,鲜艳的液体顺着手指缓缓流淌而下,在净白如玉的腕上、臂上蜿蜒出殷红艳丽的纹路,无声无息地没入灌满了风的衣袂。
……血?
玄震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的器物。依旧是修长而骨节精致的轮廓,但为什么……为什么沾满了鲜红的血,甚至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温热?
脚下那又是什么……不,应该说那是谁……熟悉的蓝白道袍,熟悉的剑鞘,熟悉的……
玄震的目光缓缓挪过那尚还温软的身体,一寸一寸,爬上那人的面庞。
是玄霆……脑中有一个声音似乎在这么告诉他。但玄霆又是谁?……是宗炼师叔的徒儿,是自己的……师弟……
他为什么躺在那儿?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死了?
思绪是从未有过的杂乱,每一个念头出现时仿佛都带着迟缓的吱呀声,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里。玄震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脑中那些无形的包袱,但这注定是徒劳。面前摇曳不定的青丝空隙中,眼角瞥到的一大块血色,让他终于停止了这些无用的举动。
玄霆的胸口……为什么会破了一个洞……血流了好多……
指尖穿透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时的那种快·感,那种带着血腥气的热流喷涌在手上的温暖,仿佛又一次在手指间重生。玄震怔忪地垂下眼光,再次打量起自己的那只手,一道暗光在紫红色的尖锐指甲边缘闪过,犹如刀锋,几欲划伤他的眼眸,更似暗夜里的一道流星,划过他的脑海。
啊,对了……原来是这只手,穿透了玄霆师弟的胸口,这些血也是……
一丝找到了答案的欣喜,掠过早已麻木的心房。玄震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在眼前翻转着,查看着,却忽然顿住了。
……换而言之,原来竟是自己……杀了玄霆,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如幽魂般游荡在这片紫红色天地间的风,骤然大放。狂风凛冽,呼啸声犹如鬼哭,但玄霆却分明在这猎猎风声里,听到了一声依稀的惨笑。
谁……是谁在笑?
他隐隐约约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一声呼喊,但那声音隔着风声,隔着脑中无数纷乱的杂响,竟是那么模糊:“……大师兄……你疯了吗!?”
疯了?谁疯了……自己吗?
耳畔那惨笑声越来愈清晰,简直好似响彻脑海,夹着那一团混沌杂乱,让玄震痛不欲生。他霍然抬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却看到原本站在近旁的那一圈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随着他的举动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尺。
他们为什么要后退,是在躲避自己?玄震茫然地想着,只觉眼前仿佛隔着一层纱障,看什么都好似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但那些模糊面容上的恐惧却几乎化作了实质,仅凭感觉都能察觉得到。
一个声音在脑后讥讽地回应着自己:对啊,他们当然要恐惧……因为他们的大师兄,玄震已经疯了,他若非疯了,又怎么会杀掉自己的同门师弟呢?
那笑声愈发凄切,飘渺中带着一丝冰冷,却教玄震察觉出一丝熟悉。他低头看向自身,这才找到了笑声的来源,原来那发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啊。
疯了……他当然疯了!一个好端端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妖,一个原本活的肆意的妖,竟做了一个误把自己充作人族的梦,还一梦十九年,多么可笑,多么可悲,他怎么能不发疯呢?
当了十九年的人,从少年到青年,师长如父,恩重如山,同门友爱,亲如手足,如今却全变成了一场幻梦,梦醒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