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一个字都没听见,但他感觉到了,地球正在飞快地旋转。他的搭档,他的房间,他的档案,他的外勤组,他的梦想,他的光荣,转得飞快,一刻不停。只有他停在原地,用被遗弃和孤立的姿势,没有什么因他放慢脚步,旧伤因为奋力追赶而疼得钻心,凌寒深呼吸,冷气从内脏里钻出来,穿过每一个毛孔,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像那些快要痊愈的伤口,痒,刺疼,却又动不得。
重建代号。重新入外勤组。金舟。凌寒。国安部。
博导并不知道,凌易、江扬始终没有告诉凌寒他被除名的事实,这是这个年轻人的所有梦想,是他赖以生存的大环境,是他为之骄傲的职业。被信仰和忠诚抛弃的滋味不是一个身体心灵双重受伤的孩子能承受的,因此江扬始终没有为凌寒办理飞豹团的入职手续,在父亲那边总以“和他人一起办理会少些麻烦”为理由推脱,在当事人面前,瞒都来不及,更别提直说了。首都医学院的博导觉察出了恶苗头,招招手,待命的五个尉官即刻摸了过来。
江扬被电话里惶急的声音吓住,冲到楼道尽头的窗边看时,训练场边上围了一大圈人,正中心有八个人,确切地说,七个躺着的,一个站着的。凌寒久未修剪的黑发在寒风里鼓荡,红着眼圈,如同离群的幼兽,恐惧和鱼死网破的绝然都写在脸上。江扬拔不动腿,并不是不想、不敢,而是不忍。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这一切,更不知道凌寒未来会怎么样,应该怎样。
房间里有诡异的沉默,江扬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放在凌寒面前,然后坐在他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不对,一直没告诉你。不过,我始终没有为你办入职手续。”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搓了搓手指,尽力让自己用类似父亲的口气说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给焦躁中的凌寒一种可靠的感觉:“说实话,这样的调动是违反规定的,而且我不认为一个国安部的优秀特工,会愿意加入一个建制尚未完整的独立团。”
“前。”凌寒搅拌咖啡,然后专注地盯住了不锈钢的勺子,拿在手里把玩,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前,国安部优秀特工。”话音落下,勺子放回碟子里,他小心地抿着咖啡,等着听对方下一句话。江扬只瞥了一眼,手心冒起一层冷汗:勺子已经被对折了,像断翼的鸟儿,姿势诡异、扭曲。
第十一章:互博
“没事,我会尽力让你回到原职上去,团部事务助理,并不适合你,小寒。但这需要时间和耐心。”
凌寒从容地点点头,放下咖啡,站起来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小寒。”江扬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怒火味,还有无可抵抗的暴躁、沮丧,因而跳起来把对方拦在门口,“今晚我们聊聊,从我进入海军陆战队以后,很少一起说话呢!”
“不用。”凌寒极有技巧地避开了江扬隐形的钳制,却被搏击高手再一次拦住,他眼睛里的愤怒一点点旺盛起来,“不用怜惜我,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特工的价值,国安部不是你家开的,我爹都没法留住的档案,已经泼出去的脏水,你还指望把它收回去?是脏水!江扬,你真幼稚,搞不清楚叔叔怎么放心把一个独立团交给你。”
22岁的上校握住门框的手上青筋凸现。凌寒跟他较着力气,却搬不开那结实的胳膊。江扬努力说服自己,对方在养病,但是还是无法接受最后那几句话:“凌寒,这不是评价我的时候,今晚,你应该评价的是你自己的行为。”
“我很好。”凌寒淡淡地说,继而突然发难,挥掌劈下去。江扬却也不是一般人,早就躲开了,否则一定会被击断桡骨。他在凌寒跳开两步以后重新制住了他,死死握住了对方的腕子:“小寒,冷静!”
“我很冷静!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江扬,放手!”
小范围的角力终于扩大到了整间屋子里的打斗。凌寒虽然身体弱些,又有伤,但毕竟是国安部里一等的高手;江扬自小练习搏击,近些年又因为在战斗部队供职,技艺更是精湛;强强对抗,就看谁能更高一筹。不想伤害从小长大的哥哥,江扬尽可能防御,尽可能转到凌寒身后,希望制住对方。但是凌寒不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倒江扬,让疯狂喧嚣的世界清静下来。很多天没有睡觉,疲倦演化成了烦躁,烦躁进而升级为愤怒因而无法自控,他想休息,既然已经是被人泼出去的脏水,他就蜷在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安静地,永远休息下去。
“凌!寒!”一只细腰的装饰花瓶碎裂了,凌寒抄起一块不小的玻璃片狠狠扎过来,江扬一闪身,碎片抵在墙上,划出尖利的声音,留下刺白的长痕,而后再次向他飞过来。
不能不出手了……江扬被逼得不能再躲,干脆扔掉了刚才始终保守的打法,重拳出击。房间已经一片凌乱,凌寒退到了预留给程亦涵的房间内,站在正中喘息,玻璃碎片划坏了他的手掌,鲜血滴下来。因为肺部有伤的缘故,剧烈运动没法持久,江扬终于等到了凌寒脆弱的时候,一步步逼进,高声说:“凌寒。小寒……不许再闹,你跟我去休息,明天,你给首都医学院的博导道个歉,我就立刻为你拟一个复职报告,我说到做到!”
虚汗从额头爬到下颌,凌寒抬手一抹,汗水把伤口杀得生疼,他字字喘息,却字字清晰:“江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