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农道:“惊天动地的闹了一夜,这才是笑话呢。”我道:“倒底怎样闹出这句话来呢?”说话时,当差送上水,盥洗过,又送上点心来。当差说道:“真是笑话!原来昨天晚上的科学猜测。,熟铁厂里的一个师爷,提了手灯到外面墙脚下出恭,那手灯的火光,正射在洋枪楼向东面的玻璃窗上。恰好那打更的护勇从东面走来,远远的看见玻璃窗里面的灯影子,便飞跑的到总办公馆去报,说洋枪楼里面有了人。那家人传了护勇的话进去,却把一个‘人’字,说成了一个‘贼’字。那总办慌了,却又把一个‘贼’字,听成了‘强盗’两个字。便即刻传了本局的炮队营来,又挥了条子,请了忠、信两营来;去请沪军营请不动,还专差人到道台那里,请了令箭调来呢。此刻听说总办在那里发气呢。”我和述农不觉一笑。
吃过点心,不久就听见放汽筒开工了。开过工之后,述农便带着我到各厂去看看,十点钟时候,方才回房。走过一处,听得里面人声嘈杂,抬头一看,门外挂着“议价处”三个字的牌子。我问这是甚么地方。述农道:“这不明明标着议价处么,是买东西的地方。你可要做生意?进去看看,或者可以做一票。”我道:“生意不必一定要做,倒要进去见识见识怎么个议法。”述农便领了我进去。
只见当中一间是空着的,旁边一间,摆着一张西式大桌子,围着许多人,也有站的,也有坐的。上面打横坐了三个人,述农介绍了与我相见,通过姓名,方知两个是议价委员,一个是誊帐司事。那委员问我可是要做生意。我道:“进来见识见识罢了,有合式的也可以做点。”委员一面问我宝号,一面递一张纸给我看。我一面告诉了,一面接过那张纸看时,上面写着:“请饬购可介子煤三千吨、豆油十篓、高粱酒二篓”等字。旁边又批了“照购”两个字,还有两个长方图书磕在上面。我想这一票煤倒有万把银子生意,但不知那豆油、高粱酒,这里买来何用。看罢了,交还委员。委员问道:“你可会做煤么?这是一票大生意呢。”我道:“会是会的。不知要栈货,还是路货?”旁边一个宁波人接口道:“此地向来不用栈货的,都是买路货。”我道:“这两年头番可介子很少了。”委员道:“我们不管头番、二番,只要东西好,价钱便宜。”我道:“关税怎样算呢?”委员道:“关税是由此地请免单的。”我道:“不知要几天交货?”委员道:“二十天、一个月,都可以。你原船送到码头就是,起到岸上是我们的事。多少银子一吨?你说罢。”我默算一算道:“每吨四两五钱银子罢。”一个宁波人看了我一眼道:“我四两四。”那委员又对那些人道:“你们呢?”却没人则声。委员又对我道:“你呢,再减点,你做了去。”我道:“那么就四两三罢。”又一个宁波人抢着道:“我四两二。”我心中暗想,这个哪里是议价,只是在这里跌价。外国人的拍卖行是拍卖,这里是拍买呢。算一算,这个价钱没甚利息,我便不再跌了。那宁波人对我道:“你再跌罢,再跌一钱,你做了去。”我道:“三千吨呢,跌一钱便是三百两,好胡乱跌么。”委员道:“你再减点罢,早得很呢。”我筹算了一会道:“再减去五分罢。”说犹未了,忽听得一声拍桌子响,接着一声大吼道:“我四两,齐头数!”接着,哄然一声叫好。
我暗想这个明明是欺我生,和我作对。这个情形,外头拍卖行也有的,几个老拍卖联合了不肯抬价,及至有一个生人到了要拍18,1822—1893)。,他们便很命把价抬起来。照这样看起来,纵使我再跌,他们也不肯让给我做的了,我何不弄他们一弄,看他们怎样。想罢,便道:“三两九罢。”道犹未了,忽的一声跳起一个宁波人来,把手一扬,喊道:“三两五!”接着又是哄然叫好。委员拿了一张承揽纸,叫他写。我在旁边看时,那承揽纸上印就的格式,甚么限月日交货,甚么不得以低货蒙充等字样,都是刻就的,只要把现在所定的货物、价目,填写上去便是了。看他拿起笔要写时,我故意道:“三两四如何?”那人拿着笔往桌子上一拍道:“三两三!”我道:“三两二。”便有一班人劝他道:“让他做了去罢。”我心中一想,不好,他倘让我做了,吃亏不少,要弄他倒弄了自己了。想犹未了,只听他大喊道:“三两一!我今日要让旁人做了,便不是个好汉!”我笑道:“我三两,你还能进关么?”他抢着喊道:“二两九!”我也抢着道:“二两八。”他把双脚一跳,直站起来道:“二两五!”我道:“四钱半。”他便道:“让你,让你。”我一想,不好了,这回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