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朵顺着李小蔓的眼光看去,不过是平常光景。中午时分,停车场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保安在那指挥倒车。
他仿佛扫了她们一眼,神情平淡,继续招着手说:“倒,倒,再倒一把。”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
戚朵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保安虽只有一米七出头的样子,但肩宽胯窄,健硕有力,即使穿着质量低劣的黑蓝保安服,也显得很精神,不像别的人那样松垮垮或者圆滚滚的邋遢相。
戚朵继续走,李小蔓跟着她,可拉她的手全汗湿了。
还没走出停车场,只听“嘭”得一声,然后一个高高细细又熟悉的“我去!”钻进她们耳朵里。
一看,却是王莉丽,正艰难地从两车夹缝里钻将出来,一手拍着吉普赛人似的花花绿绿的拼接长裙上头的灰,一手指着那保安:“我说大叔!你不会就不要瞎指挥好吧!”
单位原则上不许穿艳色,唯有她任性。
保安背手沉默站立。戚朵立刻感觉到,那姿势里是军人的气息。
王莉丽指向被蹭了的高尔夫:“我开个门把人漆都蹭掉了。到时候人不愿意,算我的算你的?”
保安看着她不卑不亢道:“我说让你‘再倒一把’。”
王莉丽怎能承认自己车技差,更怎能受一个保安的指责,她立即扬起下巴道:“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瞎歪歪早倒进去了!”
保安看了她一眼,直接转身走开。
王莉丽登时燃了:“哎谁让你走的?我可以好心不要你赔钱,你也没钱,但你今儿必须给我道歉!不然这事儿没完!”
戚朵抬脚便走,李小蔓却站住。方才的愉快已无影无踪。
保安朝她们这边扫了一眼,回头沉脸对王莉丽道:“看你是个女的,这次算了,别再来这一套。”
王莉丽立刻仰天呵呵了:“哎呦我真涨姿势了,现在一个烂保安都整得跟霸道总裁似的。我现在就给后勤打电话,说有人蹭坏职工的车就开溜!这儿可有监控!”
保安不耐烦:“你打吧。开车的是你。”
“……”王莉丽愣了一下,双手插住腰:“你牛b!我看你就是个……傻b!瘪三!去你大爷……”其实她平时很少骂人,也不会骂人,但今天穿着机车皮衣搭配波西米亚长裙,就有点被那街头痞劲儿附身,加上毫不吃亏的性子,就开骂了。
戚朵没什么,李小蔓却冲了上去:“王莉丽你够了!”
“关你屁事!”话一出口,王莉丽呆住,眼前李小蔓跟病了似的,脸色苍白,鼻尖有汗,眼圈发红。
王莉丽被吓住,嘟囔道:“神经病,神经病。全是些神经病。”把流苏包摔在肩上走了。
保安也离开了。
李小蔓握着双拳,像被钉在那。
戚朵默默上前:“小蔓。走吧。”
穿过狭长的松林,就能看到办公楼白色一角。李小蔓在前头僵硬迅速地走着,戚朵随后。
“他是谁?”戚朵问,“你家乡来的人?”
李小蔓胡乱点点头,眼珠定定的,里面却有什么在困兽般地呼叫、奔突。
她分明在压抑什么。戚朵担心,正想再问,忽然一阵诺基亚的机械的铃声响了起来。李小蔓从裤兜拿出旧手机,这城市最后一只诺基亚,蓝屏上闪烁着“吴磊”两个字。
李小蔓犹豫,铃声息止一瞬,却立刻又响起来,急急催促。她慌乱地按下接听键。
戚朵只得走开,临行那一瞥里,是李小蔓恐惧冰消瓦解、纯真展露的脸。
——
秋天是丰美的,像一位积淀了阅历与智慧的贵妇人。然而她夺人的美貌终究因时光已老而迅速凋零,色彩逐渐从金红斑斓转为清灰,木叶尽脱。唯一保持青春的,只有那片松林。
昨晚才去过连湛的治疗室,早晨起来,戚朵穿上新的白色羊毛衫,搭配藏青色中裙,外面套件卡其风衣,临走,又戴上了大学时代的软呢帽。那顶帽子使她在简素外,带了些少女的轻快。
一走进办公室,坐在转椅上打圈圈的白良栋先呵呵笑道:“她今天还像个活人了。”白良栋本人总是暗蓝混纺西装西裤,呢大衣,全都棱角分明,脖子上一条枣红色领带。如果再挂条白围巾,就能演《上海滩》了。馆长夫人总把他打扮地过分整齐,整齐得触目。这天他还新理了头,三七分,梳得光可鉴人,一张脸红是红白是白,下巴淡青,眼睛光碌碌的。
李小蔓蹙眉:“你胡说什么呢。”
白良栋忙闭上嘴,想想又道:“漂亮,说戚姐姐漂亮还不行么?”
戚朵一笑,脸上有健康的粉色,并不介意:“谢谢。”
白良栋得意地对李小蔓扬扬脸,李小蔓无奈地淡淡一笑。
“哼。”王莉丽则冷笑。
戚朵看了李小蔓一眼。从遇见保安和王莉丽吵架之后,她就有些变了。诚然她一向有愁容,但更不乏一种坚韧向上的气度。近期似乎软弱烦乱得多,似乎很快活,又似乎很忧愁,神情恍惚的。
见挑衅再一次被忽略,王莉丽憋气地把笔一摔:“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什么穷玩意儿。”最近讲“三严三实”,单位多了很多材料,她整个人都要被文件埋了,而李小蔓仗着戚朵的势,竟充起大头全不帮忙!
当然,这并不是王莉丽生气的真正原因。她不肯承认的是,自己居然败给一个乡下村妞。不久前,她下班出门看见吴磊的车在前面,红灯时她专门变道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