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白墙壁下,她看见两辆黑色福特车外立着七八个黑军装的人,其中已经有两副熟面孔:朱尔查的,汴杰明的。他们的车驶入时,所有英军都望过来——他们在等他。
车停稳,她定定盯着朱尔查,推开车门光脚走下去。谢择益早已知道什么在等着他,车停稳,拎着鞋子追上来,被她一把推开。她光脚走上救助会的台阶,朱尔查的灰蓝色眼珠便也跟着她转动。
她听见谢择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长官。我回去福开森路一次,便同你们去工部局。”
朱尔查盯着她,用戏谑的英文对谢择益说,“你舍命赔她,可你的中国姑娘好像似乎并不承情。”
她也盯着朱尔查问:“你们要他去哪里?”
朱尔查先用流利的中文同她说:“当然是回去英国人该呆的地方。”尔后用抬抬眉,用英文同谢择益说:“当初你向我保证的,‘私藏中国孤儿与带人去纺纱厂,纯属你的个人行为,与工部局无关’。那个日本少佐举家上下已经到了中国,准备为他个人行为向日本帝国赔罪。你呢,zoe?”
“我说到做到,长官。”
楚望往他跟前挡了一步,仰视朱尔查,用中文问:“他做错什么事情了?”
“六国公使明天就要到了,女士,”朱尔查笑着说,“日本人都给了你们交代,那么我们该给日本人什么交代?”
“日本人的交代?拿佐久间的个人行为为天皇抵罪?什么狗屁交代!”她气得眼睛通红。
朱尔查看着她头顶的纱布笑了,“佐久间与藤间不为他们的个人行为负责,难道谁来负责?”
谁来负责?让裕仁天皇,与整个日本向中国低头认错?在广岛长崎夷为平地以前,那个国度甚至试图全民玉碎!道歉?她有些绝望。
朱尔查又道,“如果不是zoe的个人行为,租界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
她几乎忍不住想要狂笑。
“天真一点来说,”朱尔查微笑着看向她,“你们成功了,将我们送上法庭,或是让整个工部局与在华外商离开中国领土,zoe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不要因为他像是个中国人,便以为他真的便是中国人了。每一笔血债,他都经手过,你以为他下场能比前一种好?女士,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希望是哪一种?”
她扭转回头去看向谢择益, “谢先生。”
他替她拎着鞋袜,一言不发。
她盯着他看了一阵,光着脚扭头便往医院里跑。
她听见朱尔查对他说:“明早黎明前为止,至多给你五小时。”
跑到三楼时遇上玛丽与莉莉,两人惊叹一声,先是问她去哪儿了,又问她鞋袜呢。就她擅自出逃这事将她骂了一通,替她洗了小腿与脚,换上麻布长裙后赶她到床上去躺着。
她将条纹薄被搭在身上,背对着门斜躺着。
过了许久,门缝筛进几寸钨丝灯光,尔后又暗下去。脚步声停在她床边以后,一叠衣服放在她背后枕边,整间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她不讲话,他也不讲话。
她背对着他问,“谢先生,对你而言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谢择益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极低,也带着一点回响:“最坏的情况,日本与五国在上海的权利仍旧神圣不可侵犯,预示着远东土地上中国人的第三次失败,那时,我大约会成为工部局五国以往对日本种种愤怒的代罪者,与向军国赔罪的佐久间因玩忽职守而一同下地狱,或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滚回不列颠寻求政治庇护;而最好的情况,就要看你的国家足不足够愤怒,能将事情闹到让六国公使在上海开出一个国际法庭。那时候……我们也离审判不远了。”
她不解,“只是因为整个工部局与日捕股都是利益共同体?可是你有什么过错。”
他笑了。
她低头沉思良久,问,“谢先生,你……杀过人吗?手无寸铁的中国人。”
谢择益说,“我是他们的长官。姑息是罪,纵容也是罪。这两年每一笔人命债都会算到我头上。”
“可是……”她想了想,“这点事,谢爵士也不足以替你解决么?”
黑暗里一阵极长的沉默以后,谢择益问,“你知道什么是侵略帮凶么?”
她声音极轻,“你也没有做太多坏事,是不是?”
他想了想,说,“英国的中国人大多举止得体,除了中学里的学生外,几乎与体面的英国人无异,歧视二字,离我太远,不能使我懂得中国人到底哪里比不过英国人。”
她心都悬了起来,更为专注的听着。
“美国的中国人,大多来自中国社会最底层。苦力,廉价,□□,肮脏,老鼠……所有词汇都与中国人脱不开关系。如果你亲眼去华人街见过洛杉矶与旧金山的华人,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地位远低于黑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耻辱。我不知怎么形容我对中国的情感……我时常遇见一个伛偻的,生了肺病的苦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