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将一壶温酒放在他们中间,把玩起父亲那只磨秃了的斑竹毛笔。中年人笑笑,将手掌放在女儿的头顶上:“我是个医者,又不是诗人,随便写几句歪词,不过就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珑儿,这世间艰辛,你若事事较真,必然毫无愉悦可言,何不就跟师父学学,做个山中散人,云淡风轻的了却残生,不是更好吗?”
“我若有师父的胸襟情怀,又岂是如今的模样?”白衣少年露出了忧伤的神情,看到一边怔怔看着自己的若安时,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倘若我也有安安这般精灵相伴,或许就能够实现师父的愿望了…”
“爹爹!”若安转头看着中年人,牵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摆:“咱们说好了!等我长大了,就要给小哥哥当新娘!不许食言啊!你记住了没有?!”
老少两个男人全都一愣,同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伴随着那些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构成了她记忆深处最美的画卷……
“全都是骗子。”
鱼若安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还困在木笼里。身上的衣服经过之前的折腾已经破烂肮脏,根本无法抵挡露天的寒冷,她抱起手臂,蜷成一团,试图温暖自己。不期然,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在肩膀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令她精神一震。
她连忙抬起头来张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径旁一棵并不十分高大的乔木,开放了满枝洁白的花苞,虽不是盛放,可在这初冬凋敝的庭院中依旧十分显眼,寒风袭过,几片白色的花瓣飘落枝头,穿过牢笼,轻轻落在她摊开的掌心中。
开什么玩笑?连花花草草都赶来嘲笑她吗?
那个八岁的女孩确实愚蠢,她轻信了这辈子最爱的两个男人,轻信了他们为她编织的幸福与美好,当她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时,却用一种异常残忍的方法将她打醒,孤零零丢进了深山老林,任她自生自灭…
但为何总不能忘记呢?无论是爹爹慈爱的笑容和抚摸,还是白衣少年令她沉迷的温柔与呢喃,这些人生之初萌生出的爱意,如同毒蛇般时时咬噬着她的心脏,即便时过境迁,都只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铭心,她还是痴痴地爱着那个粉雕玉琢的身影,恋着那段纯净无垢的情意,恐怕穷尽一生都无法释怀吧…
眼前不知为何浮上一层水汽,鱼若安轻蹙眉头,低声吟道:“篱下温酒浮半生,枝头蕊珠舞东风。欲赋新词…”
“欲赋新词湘竹尽,憨儿牵袖问家翁。”
突然冒出一个柔和的,略带颤抖的声音,将她的诗接了下去。鱼若安立刻跳起身来,半跪在牢笼中,借着傍晚已有些昏暗的天光,全神戒备的看着那个出现在厢房过道上的人:
“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爹爹的诗?!”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比九方夜瞭还要年轻。他身长玉立,一袭青白长袍,腰系锦带,衣着并不十分华贵,可却生就一张俊美容颜——宝石般璀璨晶莹的双眸,凝脂般的肌肤,就连女子都要心生嫉妒的精巧五官,似乎只应画中才有…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呆呆的站在原地,搭在臂弯中的绵绸披风轻飘飘落地,双眼紧紧盯着关在笼子里的红衣女子:
“…安安,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