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闹着,陈家四小姐陈文婷独自走进三家巷,大家就静悄悄地不做声了。她扶着周炳回家。周杨氏给他们拉开神楼底的趟门,相帮着把周炳平放在床上躺着,就去烧开水。陈文婷坐在床边,对周炳说:“刚才一下子不见了榕表哥,不见了我二姐,也不见了你……我就知道你触景生情,心里不快活了。我吃也吃不安乐,坐也坐不安乐,看见他们后来大赌大嚷,更不安乐。……你为什么老是要喝成这个模样,拿身子去糟蹋?”周炳说了一些听不清楚的话,就噢噢地哭了起来。陈文婷说:“你哭有什么用?她已经死了,你哭也活不转来。除了她,世界上再没有你惦记的人了么?你要替她报仇,光哭也不济事。要打倒帝国主义,你得像演戏那会儿一样,像一个英雄似地站起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周炳叹了一口气道:“对,你说的对。可叹的就是人心不齐,各怀异志。你说,你坚决替区桃报仇么?”陈文婷严肃地说:“我是坚决的。我可以起誓:凡是区桃表姐没有做完的事情,我都甘愿替她做完。我完全听你的话,你要我朝东我就朝东,你要我朝西我就朝西。要是有半个字假话,叫我不得善终。”周炳听了,十分高兴,一面说:“太重了。说得太重了。”一面把头枕在她的丰满的大腿上,长久都没有动弹。这时候,全广州市都在白云山脚下睡熟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声j啼。
在大酒店里参加婚礼的人们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各种各样的赌博。光“麻将”就开了八桌,其余牌九、扑克、骰子、十点半,应有尽有,还有抽鸦片烟的,还有听卖唱曲子的,男男女女,尽情欢乐,把一间大酒店变做了一个大赌场。这样,一直闹到半夜十二点钟,陈文雄和周泉才把全部客人陆续送走。他们都觉着十分疲倦,坐着小汽车回家,连话都不愿说。到了家,在富丽堂皇的二楼的新房里刚坐下,周泉就想起她二哥给她的那封信,一看表,已经十二点半,早过了十二点了。她连忙从口袋里找出那封信,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很简单地写着:“泉妹,我到上海去旅行,一个月后回来,请告诉爹妈。祝你幸福!”她把这封信交:“时时晚了,别惊动二姨爹跟二姨了,明早告诉他们吧。”周泉正在踌躇,忽然想起陈文娣也有一封信给她丈夫,就说:“二妹不是也有封信给你?看看说些什么!”陈文雄说:“哦,真是。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不过,——明天看吧,累死人了。没什么好看的!”周泉坚持要看,他只好找出那封信来,两个人拆开看了。信上面也是很简单地写着:“雄哥,我到上海去旅行,一个月后回来,请告诉爹妈。祝你幸福!”陈文雄看完信之后,把信捏成一团,握着拳头,大骂一声:“畜生!”周泉指着头顶上三楼、文娣的住房道:“你先上去看看还有人没有!”陈文雄跑上三楼陈文娣的房间一看,果然没人。这时候,住在三楼上的陈文婕和陈文婷都醒了,陈万利夫妇也起来了,大家集中到二楼的前厅里来商议。三个使妈本来没睡,也从楼下跑到二楼上来了,周铁夫妇叫周泉喊醒,也披着夹袄跑上这边二楼的前厅来了。周、陈两家,除了周金不在家睡,周炳沉醉没醒之外,所有的人都惊动起来,乱做一团。
这时候,一只叫做“济南”的海轮刚刚离开白鹅潭不久,向珠江口贡隆贡隆地驶去。夜深了,甲板上风很大,很冷。陈文娣紧紧挨着周榕,周榕紧紧搂着她的腰,两个人像一团火似地站在铁栏杆前面,不愿意回到舱里去。他们都愿意多看一眼广州。事实上,广州已经退到茫茫的黑夜里面去了。他们还愿意多看一眼那半边橙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