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解放后你成了苏州第一任文化局长,当时有个昆曲名旦叫甄娘的追求你,有这回事吗?”
楚风收拢了白纸扇,用扇子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好像在回忆那久远年代所发生的事情。
新上任的文化局长楚风来到帘影西街,走进了那幢绘有春宫图的小楼。
刁蛮的甄娘端坐太师椅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楚风当时搞戏剧改革的热情很高,让演员唱新的东西,让老百姓能看到表现新中国热气腾腾的新生活的戏曲,为此,他表现出求贤若渴的大家风范。
甄娘却讥笑他,唱戏分什么新社会旧社会?国民党要看戏,共产党也要看戏。你没听人讲过,打仗时棺材店老板发横财,太平日子唱戏的中头彩,大家吃饱了饭,不逃荒,不躲债,只有看看戏听听书啊。
楚风很严肃地纠正她,国民党和共产党怎么会一样?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种话以后不好乱讲的。你过去唱戏,唱死也是戏班子里的一棵摇钱树,现在唱戏是为人民服务。
局长耶,你扮上蛮像那个侯公子的。来,我给你扮扮看。甄娘说着,顺手拿起身边的化妆盒,翘起兰花手指,想往楚风的脸上涂脂抹粉。
这些出了大名的女演员,一直被观众宠坏了,你根本拿她没办法。
啊呀呀,你连我演的李香君都没有看过?那你真的应该看一次。宝贝我的戏迷每回听我唱“血溅桃花扇”都哭昏在场子里。真的啊,我骗你做啥?不过么,我自己心里是灵清的,知道那是做戏。
喔哟哟,你当局长的,我想巴结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批评的。不过,要说提意见,我倒是有一条。
楚风说,那好,有什么意见,你就当面提吧。
甄娘吊着眼梢,千娇百媚地对他一笑,意见么,就是你以前来得太少,以后可要常到帘影西街来走走呀。
一会儿撒泼,一会儿撒娇,你拿她怎么办?
不过,甄娘后来还是很配合他的戏剧改革工作,先后在《水乡姑娘》、《雷锋》等现代剧中扮演主要角色。甄娘曾私底下对人说,之所以演这些很丑的角色全都因为喜欢楚局长,否则,拿八抬大轿请她也不会去的。
“你知道那个叫甄娘的女演员一直暗恋你吗?”
“暗恋谈不上,可能是有好感吧。”
“双方的吗?”
“不,我一直对家庭很忠诚,我忠实于我的老伴。”
“从来就没喜欢过别的女人?”
“我们这代人是很有责任感,不会随随便便让第三者c足。”
“责任感和喜欢不一样,你难道一辈子死心塌地就爱一个女人,从来也没喜欢过其他的女人?”
“几乎可以这样说吧。”
“不过,我还听说你有个初恋情人在美国,她也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从小就喜欢昆曲,你和她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是怎么分手的呢?”
“因为他们全家去了香港,后转道美国定居,而我留在了大陆。”
“你们这一代人都是党叫干啥就干啥,一辈子甘心情愿做革命的螺丝钉,你后悔过吗?比如你丢弃了你的美术专业,你现在还喜欢画画吗?”
“还有一点喜欢,但不会像喜欢昆曲那样的喜欢画画了。不过,我的小儿子喜欢美术,他现在是苏州国画院的副院长,他的画在美国、日本和东南亚很受欢迎。而我的小孙子现在经营一家艺术摄影社,做的很不错。他们两个,可说是继承了我未竟的事业。”
后来叶蓓才知道,楚地原是楚天的弟弟,楚天的太太就是苏州有名的美女作家苏珊,而苏珊的母亲香兰,则是她表姨。苏珊和楚天结婚时,本来是邀请她当伴娘的,不巧的是那天她得了急性盲肠炎住院,没赶上那场婚礼。苏州就这么大,绕来绕去,不是熟人就是亲戚。后来她进一步知道,楚天和婕曾有过yī_yè_qíng,婕削发为尼,说不定还是为的楚天呢。
她想,命运真是让人不可捉摸,婕的母亲暗恋楚风一辈子,为了楚风,甚至一辈子没结婚。文革时造反派让她脖子上挂着破鞋游街她不在乎,让她一遍遍喊“我是破鞋,我是破鞋”,她也不在乎,但要剃她的头发她却拼死不肯,要她喊“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楚风”她也拼死不肯,为了保护她的美丽的头发和心爱的男人,她竟委身于小她十多岁的造反司令苏卫东。二十多年后,她的独生女儿和楚风的孙子又产生了情感纠葛,这爷孙俩和母女俩,是不是前世的蘖缘呢?
几个月后,叶蓓见到了楚风的初恋情人。
老太太远涉重洋回来举办书画展,选择了北京和苏州。北京是在中国现代文学馆,苏州是在中国昆曲博物馆。
画展入口处悬挂着她青年时代的照片,眉目娟秀,两根辫子,浅色旗袍。如今她已是80多岁的老人,仍然着深色旗袍,黑底红花的丝绒披肩,白发如雪,盘成发髻,眼神清澈如水,神情单纯如少女。这位晚清高官的后代,自幼接受传统教育,国学功底深厚,书画兼工,长于昆曲,通音律,能度曲,工诗词。这样的女子,已经随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而再也不会出现。
去国60年,总是想念家乡的。苏州的菜,故园的花草,是老人最难忘的。“我的家,比现在的中国人家还像中国。”盛贻芳先生说,她美国的家中挂着中国书画,放着文房四宝。她喜欢园子,园中种了一片竹林,又种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