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站在马路边上,欣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他决定,自己应该被那些穿制服的司机中的一个撞到。他觉得那些司机一定都是技术高强的人,不至于将他一举撞死,他们一定会将损失减少到最小。
他站在街边,手里拿了张地图,装作旅游者的样子东张西望。他瞪大眼睛,看着过往的汽车,计算着怎么能让人不会怀疑自己是恶意骗保的无赖。他知道这是狗急跳墙的无赖才做得出的事,他认为,就算自己是那命不值钱的无赖,而他家的简妮不是。
一向自以为脆弱的哈尼,此刻并不感伤,也没有自怜,反而感到很兴奋。他觉得胜利也许就在眼前,他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终于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了意义,终于有了机会向爹爹证明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能做得出怎样的大事。这件事,哈尼认为是给爹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爹爹应该无地自容。终于有一天,咸鱼翻身了。
那几个晚上,他躺在床上,两眼大睁着,直到天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肋骨后面勃勃地跳动,设想一个一个地从脑海里跳出来。这是哈尼一生中最振奋的几个夜晚,他第一次如此肯定自己要做的事,肯定它的重要性,肯定它带给自己的成就感。他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成就感,原来,它就是让自己钦佩自己,让自己赞许自己,就是带着点甜蜜的自恋的感情。格林威治村的深夜是安静的,凌晨时分常有夜风扫过街道,它在经过墙上的常春藤时,发出潮湿树叶的悉索声。街口的喷泉,在深夜里发出索索的水声,哈尼在咚咚的心跳声里,想到了在新疆时的凌晨,要是醒来,听到的就是猪在猪圈里的呼噜声,马在吃完夜草以后的喷鼻声,还有,就是长风从戈壁吹来,夹着风沙直扑窗门的扑打声。哈尼想起了在那些声音里自己的绝望,其实,在身上还穿着兵团发的新军装,带着大红花,当在兰州换上了去新疆的火车,眼看着越走越荒凉了,人少了,房子少了,最后连树少了,就象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一样,那时,他心里就绝望了。他的心,一直就是绝望的,但还有什么东西,还一直在绝望里挣扎,象已经被开肠破肚,挖腮去鳍的黑鱼,仍旧不停地,有力的,无意义地蹦跳着,象一条偶尔离开水的鱼。哈尼带着那样的心情生活了几十年,终于在这几个失眠的静夜里,听到自己绝望中的那条黑鱼再一次跃起,带着一种妖魔般的力量。
哈尼觉得,自己身上终于也爆发出了那种妖魔般的力量。即使整晚都不睡,白天还能浑身是劲,不停盘算着怎么才能做得更完美一点,更合算一点。想到自己在刚到纽约的时候,就在这家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中间的披萨饼店里找到了工作,而且正好又是送外卖的工作,犹如神助。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18)
他特地找了个借口,和晚上送外卖的那个波多利哥人换了时间,晚上由他去送披萨饼,这是完美的被撞的理由。
一切都准备好了。
哈尼从唐人街收工回家,按照计划,这应该是最后一天在这里工作了,所以,这天他偷
偷将客人给自己的小费留下,没有全都交到帐台上去。他离开餐馆的时候,心里一阵轻松,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很恨这个地方。
路过华盛顿广场的时候,发现街边的小酒馆贴出了一张告示,说今夜有南方来的爵士乐队驻唱经典爵士曲,那个cal撞进了他的眼睛。他已经走过去了,可突然想起,这家店他曾来找过工,那里的小舞台上放着架子鼓和黑色的旧钢琴,当时他多看了一眼钢琴,因为他小时候曾弹过琴,后来几十年里,再也没碰过琴。但他还是记得,将琴盖打开时,钢琴散发出的那种干燥的木片与油漆的气味。哈尼一转身,走回到那家小酒馆门前,他听到象红房子西餐馆一样的对开玻璃门里,丝丝缕缕地传来小号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他推门进去,颓废的南方爵士铺天盖地而来,那个唱歌的,是个看上去满腹心事的中年男人,他的声音象洪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要了一小瓶德国啤酒,酒保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