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不以设身处地为前提的“善意”都是变相的伤害,还算蓝奉蝶经历过一回情绪上的大动荡,再发怒便有所节制,听了赵霁狗屁不通的劝解也没当场要他的命,只用掌风将其击出门外。
赵霁脑袋差点摔进肚子里,刚刚贴地爬平,房门哐当闭合,纸窗上美丽的身影随着熄灭的烛光融入夜色,竹枝哗哗摇晃,和笑口常开的弯月一起嘲讽他的丑态。小流氓羞耻不甘,揉着腰腿站起来指窗大骂:
“蓝奉蝶,你摆什么臭架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错过太师父,你早晚会后悔!”
嚣张气焰盖不住恐惧,不等嘴皮停顿双脚已飞速朝外扑腾,谁知逃出倚竹苑并未顺利得救,这山庄路径复杂,林木茂密,各处院落黑灯瞎火,格局大同小异,白天随处可见的矮仆像鼹鼠钻洞,此时一个都寻不着。他晕头转向跑了一大圈,在清音阁下穿来穿去,始终找不到商荣的下榻处,如同遭遇鬼打墙。
不知第几次回到清音阁前,他准备歇息一会儿,阁门已关,翻窗入户似乎不太妥当,夏夜待在户外也更凉爽舒适,于是捡了个地方坐下。这一昼夜风波连绵,吃苦受累是近日之最,身体疲乏已极,精神一放松便靠住身后的檐柱睡着了。
却说陈抟商荣跟随陆子宸来到西面的秋意轩,这里梧桐参天,流阴满园,到了秋雨梧桐叶落时想必别有意境。陆子宸安顿好陈抟,到隔壁对商荣说:“尊师好像很困乏,我已吩咐人服侍他洗浴安寝,待会儿下人送洗澡水来,商少侠也顺便洗洗吧。”
商荣说:“不用麻烦了,我这人胡打海摔惯了,待会儿去门外的池塘洗就可以了。”
“哈哈,那怎么行,被师父知道会说我们慢待客人的。”
陆子宸很自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似乎打算待在这里聊聊天。商荣想这人长于交际,大概是见他心情不好,想陪着说话解闷,心下先存几分谢意。
陆子宸东拉西扯谈了些不要紧的话题,中途掏出一个织锦荷包,从里面拿出一片褐色的树皮似的玩意儿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嚼着。
商荣好奇问是什么,听说是槟榔,笑道:“嚼槟榔是岭南一带的习俗,听陆先生的口音是河南人士,想不到也有此好。”
陆子宸嘴巴稍作停顿,笑容也略有踉跄,随后拍拍荷包说:“都是读书时跟一位朋友学来的,这东西能提神醒脑,嚼多了还容易上瘾,想戒也戒不掉啊。”
商荣经由他的动作注意到那装槟榔的荷包,他对服侍穿戴不上心,但那荷包的材质实在太漂亮,莹华绚丽,灿若霓霞,又仿佛紫云里透出的阳光,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织物,不禁再次动问。
陆子宸说:“这是鲛?,前朝李商隐有诗云‘龙竹裁轻策,鲛绡熨下裳’,说的就是此物。”
商荣也听过鲛人织绡的传说,问陆子宸是否真有其事。陆子宸笑言做这荷包的鲛?是南海特产,一匹值得十两黄金,却是凡人制造,至于真正鲛人纺织的纱绡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将荷包揣入怀中,就势切换话题。
“商少侠,令徒赵少侠是不是练过避毒奇功?谷外那片梅林花香有毒,常人若不服解毒、药物,闻多了香气就会疯癫致死,可赵少侠今日不服解药便直接入谷,一路走来浑若无事,着实令人吃惊。”
商荣说:“两年前他偶然获得已故神农堂堂主纪天久的避毒功力,从此百毒不侵,你就是拿砒、霜鸩酒给他当饭吃也药不死他。”
陆子宸拍案称奇,又问:“这避毒功连蛊毒也不怕么?”
商荣摇头:“此功防毒不防蛊,遇到蛊术是不中用的。”
“那就怪了。”
“什么?”
“今日我亲见蓝教主对令徒连续施蛊数次,都只是当时有效,过了一会儿赵少侠又跟没事人一样了。蓝教主就是因为制不住他,一时急怒才召唤群蛇围攻他。若这避毒功不能防蛊,难道赵少侠又在别处学了什么厉害的功夫,能化解蛊毒?”
陆子宸的见闻令商荣惊奇,打量赵霁是不是又有奇遇,准备明天见面后仔细问问。进而又想他此刻落在蓝奉蝶手中,大概又受了不少凌虐,心疼焦急,忍不住恳求陆子宸领自己去蓝奉蝶的住处找人。
陆子宸这个精明人当然不愿?浑水,连忙劝阻道:“眼下你们两方都在气头上,热油对爆炭,遇见了就要起火,到时关系闹得更僵,救不了人不说,还会令尊师多余苦恼,不如先静一静,待事态冷却再心平气和地交涉。家师也会设法调停,尽力替你们化解干戈。”
他全程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显得诚意满满,商荣不好为难主人,说服自己继续忍耐。
这时矮奴们送来浴汤,陆子宸趁便告辞,临走前叮嘱:“家师有个规矩,子时前这庄园里必须全部熄灯,商少侠洗漱完毕还请早点安歇。”
商荣客随主便,洗完澡去隔壁向陈抟请了晚安便回房躺下。心里牵牵连连,如何睡得着?听窗外子规啼月,凉风习习,辗转若干回已到了半夜,就在他神烦气躁,双眼紧闭捕捉瞌睡虫时,窗外的风声起了微乎其微的变化。
有人!
习武者能听风辨雨,像老练的野兽准确捕捉自然界每一点细微异动。商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