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这么愣着,钟攸给自己也塞了一颗,默默道:“这大人姓什么?”他说着回想道:“眼下未到开春,又正值秋粮入仓的时候,京都和地方一般都不会在此时撤旧换新。”
兴许是他熟悉的姓氏呢?
时御将糖嘎嘣一声咬碎,顿时芝麻和甜味皆消损齿间,他道:“忘了。”
钟攸也不在意,便未再问过。
时御不知,那日与他对视的钟如辰,单名一个燮字,是京都钟家掌舵人钟子鸣的嫡孙子。钟子鸣于太上皇时有从龙之功,如今钟家在京都立足新贵之首,隐约有与老派贺家分庭抗礼的势头。按道理钟燮该直入中书省供职,但他自认有一番抱负,不愿听凭家族调遣,转头闷进了青平,誓要从这地方的下品里做出成绩来。
今日他将归青平府,人去街上筹买干粮,挤出来的时候,突地拿了一人的手腕。
掐捏腕穴的动作迅速,与那日钟攸做的分毫不差。
钟燮将人一把拖了出来,竟是个脏兮兮的小子。他眉间一皱,肃声道:“你手脚无碍,怎做这等烫手的生意!”
那小子偷钱袋不成,挣扎不得,被他捏的手臂痛麻也不痛呼,只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突然一口咬上他手背。
钟燮面色不变,将人拎领提起来,沉声道:“不知悔改!”
这小子被他一震,本就空空如也的肚里翻滚,猛地呕出酸水,吐了他一袍。可钟燮却分毫不松,这酸臭的味道直冲口鼻,他虽心下生厌,却也没将人抬手丢扔出去。
他道:“冲下边吐!”又迟疑了下,抬手拍在这小子后背,道:“你缓些,我虽不会给你给钱,却能请你吃顿热包子。”
这小子挣扎落地,推了他一把。
钟燮见他污泥横布的脸上毫无惧怕,那黑漆漆的手掌拍在胸口就是两个黑章,到底没忍住,松开了手。
这小子转眼溜窜回人海,如鱼入水,刹那就消失无踪了。
钟燮皱眉盯着脏臭的袍子,眉间几乎挤出条深沟。
那边和时御准备归家的钟攸正想着有没有疏漏掉东西,横撞出一人碰在他身侧,撞得他怀中筐子险些脱手。钟攸紧了手臂,也将人扶了。
撞来的是个脏兮兮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手臂握在掌心只剩了骨头。
钟攸见他不说话,便温声道:“对不住,可有伤着了?”
这小子躲人似的四下张望,飞快的摇头,推开钟攸的手。钟攸也不强求,便松了手,见他警惕的小脸紧绷,竟有些像时御漠然时的神情。
钟攸从筐里拿出个梨递给他,笑道:“全做我的赔礼。”
这小子退了一步,看了他好几眼,见他打扮干净朴素,人笑起来相当和善温柔,吞了口水,迟疑了许久,才伸手拿梨。
谁知这一拿,梨子竟分毫不动。
“虽未讲话,但瞧着机灵。”钟攸缓声道:“机灵的孩子该上正道。你敢接这梨子,就是能辨善恶。既然心里明白,手底下也要明白。”
音罢那梨子就轻轻推进了这小子的手掌,钟攸转而屈指弹了他额头,笑道:“好罢,将银子还我一半。”
时御拉了马车回来的时候见钟攸站边上正拨数着掌心里,抬头看见他,只管露了笑,道:“时御,晚上我做梨汤,加点冰糖炖一晚上,明早阿舟也能喝,还能叫他给稻儿带些去。”
时御将东西都送上马车,腾了位置给钟攸,道:“好。”
钟攸就坐在他身边,一颗接着一颗的吃糖。时御驾着车,忽地道:“你给他钱银,可想他能凭着几两银子回正道吗。”
钟攸被颠的声不稳,慢吞吞道:“那倒不是。每人都在走一条道,有几个能说自己就在这个正字上。”又偏头看了眼时御,道:“我觉得他聪明,要不回全部,不如分一半,留个缘分,也省我些银子。”最后他含着糖,小声道:“你不是去找车了吗,怎什么都看见了啊。”
时御没回话。
钟攸颠了一路,颠的眼前发晕,甚至颠出了困意。这会儿才午后,晴空万里,暖阳舒风。他眼皮沉重,靠在了车厢沿边,又被颠的迷糊醒来,直身后没多久,继续颠着靠过去。
如此反复。
时御忽然抬了一只手臂,挡在他背后。钟攸就闭眼靠过去,倚在着臂上,睡得还挺熟。
时御就这么撑了一路。
钟攸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进村了,他觉得自己靠的挺舒服,但回头也没找见到底是靠哪儿了。时御将马车停在篱笆院外,下车时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下手臂。
两人将东西一并抬进去,纸墨都是小件,大的是钟攸备给书院要用的东西。要说给这屋添补,就是一个大浴桶和个小屏风。
时御在院里给放不进屋里的东西搭棚架,钟攸就去了厨房做晚饭。厨房开了窗,从时御那边一抬头就能看见里边的钟攸在灶前忙碌。
时御心不在焉的铺油布,看钟攸白皙的指压在葱上,刀跟着走,细密整齐的切出葱丝。前几日苏舟送来的野菜过水烫,钟攸拿了小盆,将野菜拌上醋和辣,搁一边入味。
噢,那小盆还是上回去镇上时他挑的,先生一直用来拌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