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奴,全旅就属他最像大姑娘。我叫他小林子,他啥也不懂,还傻乐着答应。他本是殷实乡绅子弟,但真皋老爷觊觎他家田地,陷他父兄下冤狱,全家三兄弟,只得他一个人保住了小命,逃来拓南当个丘八。
我是在叫这样的人和我去救城南。
我又怎么敢接受他的愧疚?
我拍拍他的肩,独自爬上那条孤零零的绳索。
这段路不长,片刻我就登了墙。城墙窄如鱼脊,满地滑苔,真如水底般没有人声。
我蹑手蹑脚在墙头摸了一圈,没遇着埋伏和守卒。这是唱的哪出空城计?
转回上墙的地方,我拿火折子打暗号,让折首旅的士卒们也都过来,人多胆肥,这才敢去那有灯光的地方。
我摸到城楼窗台下,只见有人的侧影被灯火投在窗上,窗纸破了,东一块、西一块,像在他身上戳出许多光亮的窟窿。那影子虽然没弹琴,但手里握着一卷书。
我悄悄从破窗纸里看去,只觉一阵脱力。
怎么又是他?
这人天生是来给我制造惊喜的。
害我被成一条松鼠鱼的肇先生正在屋里。
屋里除了两把椅子外什么也没有,他坐着一把,灯坐着一把。
我不知该踹门进去、把他捆个四蹄朝天好,还是召唤弓手过来,把他射成只刺猬好。纠结了一轮,我居然礼貌地敲了敲门。
屋里的人淡定唤声“请进”,看来人是我,他满脸欣喜:“是你!太好了。”
我忍不住问句废话:“你怎么在这儿?”
他道:“我还能在哪儿?”端开那盏孤灯,客气招呼我坐。
我把椅子用戟刃勾过来,瞧着的确是张老实板凳,不像有暗器,方坐了下去:“进来的百姓呢?”
他道:“都还活着。”
我道:“你这又是闹哪样?”
他笑道:“你莫小觑这座金沙门,此地纵贯数条水道,若白虹门陷落,我坚守此门,倚靠城南乱地,能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我冷笑道:“是吗?可我就这么上来了。”
他也附和:“是啊,可你就这么上来了。”
肇先生不算俊俏人物,高隆准、鹰钩鼻,是汉人最深恶痛绝的蛮子相,加之性情乖戾,就是坐着不动,也一副要跳起来和人干仗的。但许是现在灯火朦胧,给他的面目罩上层薄纱,显得柔和了不少,这一个月他瘦了,儒袍在他身上有种文弱的空。
书卷落在地上,但他并不去捡。他叹道:“……还好来的是你。”
窗外有人在叫“公子”,是折首旅的先头部队上墙了,我吩咐他们点起火炬搜索。
肇先生也对着窗外殷切叮嘱:“城里只得我一个人,不用担心。但到城门边上时莫要掌火,那里有我的机关。”
我哭笑不得。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肇先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有点尴尬地说:“不愿强攻、又能攀墙上来的,十有八九是濯秀的武人,我留在这里,就是想等着给你带几句话,不然总不心安。”
我最讨厌他们这些聪明人策算无遗的嘴脸,嘲道:“我要是偏不爬墙呢?”
他笑了笑:“若不爬墙,无非是炮击火攻,触动了机关,这瓮城里的两三百号青皮和我玉石俱焚罢了。”
我起了一身白毛汗,冲窗外大喊:“谁也不许往城门去!”
沉默了一阵,门缝里来的风卷动他丢下的书,似乎是个词本。
想了想,我还是有件事想问他:“当初我们不是已经谈妥了吗?你跑什么?”
肇先生道:“说出来怕你看不起我。连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顿了顿,他终究还是说了:“因为我是个真皋人。”
他脸上的苦涩也被灯光遮掩得柔和了,不是抉心自食的恨,而是种懒洋洋的无可奈何:“那天我和你说的不是假话,我确实那么想。我读了那么多书,作了那么多文章,还能不懂这些道理?但临到头来,什么道理都不管用,我到底还是个真皋人。你去过瀚海吗?我去过。极北苦寒,如今还有几个同信赤父乌母的小部落。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真皋人梦里念着草原,但草原哪里比得上中原沃土!我不想真皋人再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也不想真皋人受人欺负。”
他朝我看来,绿眼异常坦率:“……哪怕,只有让真皋人去欺负汉人。你瞧,说什么仁,说什么义?到头来还不是你死我活,这半生的圣贤书都被我读到狗肚子里了。”
我张张嘴,似乎想问为什么不能谁也不欺负谁,但城南的火光烧光了我的嘴边的话。
他彻夜坐在这里,也一定看着那片橙红的天空。
不知沈识微放走的那群人能不能活过今晚?
肇先生又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儿?文自牧游说殷刺史召桐亭精锐回援,我知此人必有异心,叫殷刺史务必把他拿捏在手里,没料到反中他下怀。今日你们攻破城墙,忽然城内谣言纷起,说文自牧死了,满城汉民举义。我来不及赶回府衙,想就近守住金沙门……哎,汉人里有文自牧这样的俊杰,如何不兴?真皋人……”他笑了笑,并不往下说。
我想起这一路真皋人望风披靡的表现,不知为何有点替他揪心。但他脸上不见怨恨,反有种奇异的柔情:“真皋人……还剩我守着这城门。”
我涩声道:“你也可以逃的。”
他道:“不逃啦。我认输了。”他在椅子上摊直,伸了个懒腰:“我本是闲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