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仰慕
绕过兰,穿过层层的宫阙、廊道,步行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一亮、便是朝都一绝:太常万卷楼。
这幢楼从外边看,只有七层。第八层藏在高高隆起的屋脊下,少有人知道其中存放何物。万卷楼层层雕梁画栋,布置考究。壁内侧绘着两人高的大幅车马、人物,皆栩栩如生,如同世间万物都在这楼内游走。
从底楼一路攀爬上去,光细细品味这些壁画,就好似把这世间的种种人生都过了一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楼名唤‘万卷’或是有前人的深意。”
檀燕归有些不耐烦地提着他衣裳的下摆:这身为了恪王葬仪而特意准备的华服,虽然样子的确华美精致,但着实使得他行动不便。
还是平常随意挑来穿的衣衫更称他心意。
“请。”领他上楼来的太常院小童子左臂轻舒、引着客人入了万卷楼第五阁。阁中依然是太常院独有的紫杏木十八屉架子,架子上除了码放着各类典籍,还吊了两三包莲花状的香片。
香片气味浓郁,如同投身花圃。这玩意儿不独独为了显出读书人的“雅”来,更是为了驱散书中蛀虫。檀燕归日常在兰点的碎末香料,也有这么个用处,但那是特意进贡给皇帝的,其中含着薄荷草之类安神、醒脑的成分,制作工艺也更加繁复,不知比太常院的香片要高出多少倍去。
檀燕归之所以不喜待在万卷楼,也有这香片的“功劳”:气味浓郁反而使他头脑昏沉。另一个原因则是,万卷楼中总有人来来往往,自己心中不静,恐看不进书去。
表面上的形容沉静,能骗得过别人、可骗过不过自己。他若是真能心静如水,也就不会在葬仪这样大的事情上由着性子胡来。
檀燕归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举动了:无论自己与刘璞有千万恩怨,总归不该在恪王的丧礼上撒气。
唉。
事已至此,切莫再多想。檀燕归心里劝自己一句,伸手抚上那一卷卷书册的卷脊,耐心地一一查看起来:他来这里,是为了之前托付给他、查找成怀王葬仪记载的事情中的通志上确有成怀王下葬时的记录,但因为当时大战初休,落在纸上的东西都只是草草带过、语焉不详,单单以此为据推算实情、未免也太草率了。
檀燕归曾将那几页记录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直觉有些奇怪:成怀王是一代名将,受人敬仰尤甚。与他的地位相较,记载中的葬仪却有多处不合规制的地方。
檀燕归意欲继续纠察,想起名人大家常爱写传记、或是其他一些见闻。有幸亲临成怀王这样的一介江山英杰的丧仪,必然会惹得一**文人墨客大发感慨,他们笔下的东西虽难免有些夸大,但或可作为一方参照。
他在架子前站了一会儿,脚下发麻、酸得厉害,索性倚着架子盘坐了下来,将手中书册摊在了膝上。
暮色渐至,刚刚领他上楼来的童子捧着一盏灯、静悄悄地搁在他身边:自创立万卷楼之初便立下规矩,有多少人、便点多少根烛。楼中书籍众多,万一烛火没人照料、出了事故,那损失就太不可估量了些。
檀燕归抬头看了这小童子一眼,习惯性地道声谢。这么一眼瞥过去,才发现黄德这家伙站在斜对面的角落处,眼巴巴地看着他。
“公子。”黄德呐呐地唤道,不知所措地把手中提着的圆筒抱在怀里。从那只竹编的圆筒中漏出一丝丝的甜香,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棱香馅儿的包子。”黄德看檀燕归目光移向他怀里的竹筒,急忙解释道。他想了一想,想起来之前师傅交代他的事情,忙着又添了一句:“是陛下特意叫人做来给您赔罪的,望您万万谅解他罢。”
黄德跟着他师傅时日也不短了,终于伶俐了些。他看檀燕归没有回绝的意思,便一步步挪近,将竹筒盖子掀开、放在了檀燕归身边。
“您吃两口罢。听闻您从早上起来就未吃东西,今日又在恪王灵前站了一晌,恐怕身体遭不住。”
檀燕归也不与他矫情,径直伸手捏了一个纳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黄德趁着他吃东西的功夫,想着得做成师傅周铮交代他的事情,便当即絮絮道:“陛下也知道不该隐瞒您,但他绝非诚心的。您想,葬仪上百官都盯着陛下,他身上无论配饰了什么东西,都会被众人看在眼里。那样多的人,总会有能认出这东西来历的。仆和师傅,又绝不该佩戴这样贵重的玉饰。于情于理,也只能拜托您了。”
他瞟一眼檀燕归的神色,又道:“至于为何没能事先跟您说,是因为师傅不知内情。陛下前些日子刚跟您吵了架,或许也抹不开脸,这便铸成了误会。既然是误会,就盼您能原谅陛下罢。”
“都是周常侍一字一句教给你的?”檀燕归噗嗤一笑,看着黄德尴尬的神情,心里莫名好了许多。他小的时候有结巴的毛病,好不容易改过来,到如今说起话来也是拖得很慢。
这些事情他早已想明白了,但想得明白、和做得明白,是两回事儿。
“你也觉着我小心眼儿了?”檀燕归又出言逗黄德。他现在懒得去理清楚头脑中的混沌,反倒更乐意看看黄德急得说不出话来的囧样子。
“不,不!仆从没这样想过!檀公子,仆,”黄德两颊上兴奋出了一丝红晕,“极为仰慕您。”
“缘何?”檀燕归支颐一笑,“仰慕我每日如山间老农般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