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拐弯抹角地打探,我很在意,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家室。某种意义上,我感觉自己始终是个相对保守的人,假如他已有妻有子,我肯定不会再有任何妄想,不仅为感情,也为道德。如同我一直不结婚生子,因为我心里有个妄想,哪怕我知道一切很可能永远只是妄想,也不能一边妄想着,一边沉溺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里。我做不出,也从没想过拖一个无辜女人加入这已经很沉重,很混乱的故事里,用她一生幸福,甚至孩子的将来为自己分担些什么。如果我选择妥协,选择终止妄想和等待,那就意味着我彻底放弃了。
过去许多年里,我拒绝过很多好心人的关爱,不论是刻意安排的邂逅,还是无心**柳的成全,我自己都惊叹于自己的坚定不移,我以为自己只是个平庸的人,一个胸无大志,在深邃世界里闷头乱撞的傻子,事实证明,我还是一个痴人,至少在感情这里绝对是。
尽管——后来发生的一切用血腥事实证明,这样的痴妄毫无意义,我也不后悔。
许多个梦醒时分,当我躺在床上回忆那凄厉的梦境时,我就感觉自己渐渐分裂成两块,一块停留在今天的幽深山谷,一块沉没在梦境中复杂的世界。我的身体沉重,思维却格外警醒,我开始让自己去理性思考,并假设一种可能。
假如我在梦里没有坚定地等待他,而是选择回归平凡的生活,娶妻生子,安然度日,我会怎样?
毫无疑问,那样我就不会经历改变一切的冒险,不会体会到被他拒绝时啃噬心灵的哀伤,以及……最后那一幕幕接连上演时,看到他双眼中赤裸裸的沉痛和深切的绝望。
他对我说“不成”时,我感觉心里很疼,而最后看到他眼中灰败的绝望时,我痛苦得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真真正正伤害他的人,其实是我。
深吸口气,我强迫自己将思维收拢,专注于梦境中那个炎热的下午,我问他是否有成家,他开初装没听到,在我不依不挠的追问下,终于说了一个字:没。
这个字让我的心顿时飞起来,轻飘飘荡漾在半空里,大脑不受控制的开始妄想,甚至觉得他说没,就是在暗示我有机会了——我等着他,他又何尝不是在等我呢?
多么可笑的痴妄,他只是不擅长说谎罢了。某个晚上,我梦到他说过一句话,他说有时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这句话他践行得一点都不好,仔细想来,他似乎从未说过慌,只是用他的方式保持着沉默。
胡思乱想中,我看向他的脸,空调声音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而他,也仿佛远成了一个幻影。我偶尔会怀疑,他现在是真坐在我铺子里吗?还是这里的他只是个虚无的投影,他其实还在藏地跋涉,还在长白山幽深的山腹里冥思,在我触不到也看不见的地方。
我心里一阵抽紧,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只是等待,还应该做点儿什么,难道我要就继续这样等下去,不清不楚地瞎混着?等他主动来靠近我?他的生命比我长很多,如果我等到老死也等不到他的回应,该怎么办?就目前看来,至少他永远做不到我想要的那种靠近,他能做的极限,不过是来我铺子里坐会儿,或翻拓本,或喝茶发呆。大概在他心里,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亲密的表现,我明白自己和胖子在他心里是不同的,但我还想要更多。
于是我决定,如果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还来,我就向他说出那句话。
说我喜欢你,咱俩在一起,成不?
随之有那一句不成,一场冒险,一场归于死亡的惨烈。
4
丰满剧情。
现在,我就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穿越梦境所代表的凌乱纠葛,活生生地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仿佛一条鱼,原本生活在海中,历经沧海桑田,深海变为山谷,这一尾鱼也化作石壁上的影子,然后被人发现,捡起,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亿万年前的鱼在山海异动中改变了形态,远离了时间,而我……
月光照在我们身上,深夜里的静默洒在视线中每一处,他始终没说话,不理睬我。我并不觉得尴尬,我知道他就是那么个人,他的话很少,惜字如金,那些话语便更如金子般宝贵,他从来不会开玩笑,甚至像生来就不会笑,儿我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他。
我怎么就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我在持续的沉默中清清嗓子,小声对他道:“上次跟你说起我们去东边那个墓的事……”
他握着我的手顿了顿,我能感到他对这个话题有忌讳,毕竟从那里开始发生了一系列惨祸,他有忌讳很正常。如果可能,我不想再次提到它,要不是今晚的月亮……
要不是今晚月光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我或许也不会再选择这个话题。
“我从昏迷中醒来后,你们就带着我离开主墓室。”
是的,我还记得,那个梦的后半部分是这样的。我被黑球中的液体浇透全身,并吞了一部分下去,然后陷入诡异的昏迷,这时他来了,冲入墓室,找到我和胖子。他们共同守护我的醒来,我醒后第一句话是“没事”,但我心里已有了不详的预感,心知肚明这是假话,应该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开始发酵了。
我们无暇多谈,决定赶紧离开,他和胖子扶着我,一步步走出主墓室,回到那条漆黑的通道。踏入通道时,我感到一股奇特的陌生气息,这好想并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