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谁去也不见,那几天,他一遍一遍的问我,不是说你们都会陪着我么?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回答他,那之后,我去哪里他都跟着,小小的,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感。”
“后来,有一日我去了懋城看望老将军,不能带上他,他一醒来没看到我,哭着将整个皇宫都翻了个遍,一连找了五天,嗓子都喊哑了,之后我回宫,就见他蜷在我的床上,紧紧抓着被角,稍稍扯开一点又被死死的扯了回去。那时我才真的明白对于他来说,我便是唯一,唯一的亲人。任这世间万番变幻,都抹去不了骨子里的血脉。”
“曾经死死抱着我的孩子,如今挂在敌军占领的南谨国土上,冬日里的懋城朕去过,那风刮在脸上,有时还带着细碎的沙子,吹得脸生疼,连带着让人的心都颤起来,他死都想不到吧——他日夜期盼的,撒娇撒泼都要跟着去的地方,不过把他的头颅当了胜利品!他才十六岁啊!”
洪弈的脸又狰狞起来,指尖掐进周寻的肉里,怀里的人颤了颤,任他抱着。
他突然就恨起来了,恨那日父皇的漠然转身,恨母妃的戛然逝去,他恨北漠,甚至恨这个他钟爱了多年的土地,他恨尽了无力的自己还有这个苍白而浮沉的红尘。
他定要让北漠付出代价!屠尽满城如何,穷尽所有兵力又如何,血流满地又如何,北漠欠他的,何止是一条人命!
周寻感受着他胸中的起伏。
他听到威严的君王绝望中带着重生般的声音,一层一层的穿过他的发端,钻进他的耳朵里,涌进他的心中。
“我只有你了周寻。”
“只有你了。”
此后,洪弈看似恢复了状况。然而总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就像是一成不变的东西,一直都保持那个样子,那时间久了,久得让你觉得已经不可能再变,然而世事就是如此无常,也许你一直觉得不会变的东西,突然就有一天变得让你无所适从,晴天霹雳一般,生生将那回忆破出一个口。
周寻开始还不觉什么,后面却感觉出不对劲来,洪弈依旧批着奏折,听着朝堂群臣之奏,然而性格越发捉摸不透,会突然的暴怒,会暴戾到失去所有往日的沉静,所批所语皆是比起以前都要严厉起来。
洪远的死还是将他折磨得整个人都变了,周寻叹息,只盼过段时间能够恢复回来。然而还未等到洪弈的恢复,朝堂中却是又出了岔子。
当今刑部侍郎,因私语言冲撞,蔑视圣上,竟是活生生当着众人的面打死。
之后诛了九族,一起入了牢中。
那时的周寻还在临景,以御赐钦差的身份去慰问靠近战场的百姓们,还没来得及返程,便听到如此噩耗。
急匆匆赶回长安,还未踏进那城门,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喘气都觉得痛苦。
当今吏部尚书苏锦私结党羽,欺上瞒下,诛九族。
当今工部尚书和侍郎,罔视朝纲,叛国通敌,诛九族。
这场风暴来得如此迅速,走的时候带走几十条性命。像是染布的一处,一旦染上了不同的颜色,却是要将整个本体都浸染通透,覆盖整个区域,一切都气势汹汹,一切都不可阻止。
所有的字句汇在耳畔,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好不容易赶到东暖阁,张公公的话却让他觉得更难以置信。
“圣上说了,谁也不见。”张公公略有停顿,见他脸色稍有惊讶,心中也有点无奈起来,“周大人您就请回吧,等这事儿过了再说也不迟。”
周寻面无表情的看着养心殿的门口,不迟?难道等所有人斩了头再去说这事不成。
他觉得洪弈疯了,这个世界疯了,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以往的颜色。
他竟然没有勇气去质问,明明那个曾经贤明的皇帝,陪着他喝茶的洪弈,如今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却无力在这个敏感时段去质问他。
何其可恨的自己。
可是事情远不止这些,谁也不知这是个开端而已。
安远将军丘振威率军攻入北漠东面,当日占领北漠蜀州,请命屠城,以报宁王一战之恨,帝允,群臣进谏,帝皆不见。
养心殿内,多日被阻挡在外的周寻终于是见到了洪弈。这个年轻的皇帝眼中暗暗沉沉,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周寻冷冷看着他,问:“为何要这么做。”
洪弈不语。
周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似乎能想像一声令下之后的血染天地。苍天民生,都已不存在于这个帝王的眼中了。他又想起了本不应至死的那些人,何其可悲。
他知他原本是要做那明君,不愿南谨的百姓受尽金戈铁马,乱世风云之苦,谋安定,要的是举国欢庆,一片清和盛事,流芳百世,做个如同先帝般的贤君。
他知他失去至亲,痛不欲生。而那仇恨像是在心中种下了种子,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将人的所有理智,责任,清明都毁得彻底。
所以便有了今日的屠城。
他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说控制便控制得了的,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周寻讽刺般笑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帝王,仿佛还能看到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飞扬着,散发着少年人的张扬肆意,对着自己是无比的别扭。
可惜,也只是仿佛而已。
“皇上你为何不为大局着想想,如若是为了苍生百姓,一统天下,何必做出如此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