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澜清沉默着拉开椅子坐下,盯着墨一帆搁在办公桌上的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作为合适的开场白。
在来墨一帆办公室之前,墨澜清给自己做了极其久的心理建设。之前因为城西项目成立事业部的事情,与墨一帆闹过一些不愉快,后面在公司内基本没有再交流过。
这次来找墨一帆,墨澜清已经坐好了吃闭门羹,或者接受一番冷嘲热讽的准备,现在忽然轻松顺利地与墨一帆隔着一张办公桌坐下,反倒令墨澜清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了。
墨一帆捏着钢笔,轻轻敲了几下桌面,提醒道:“十五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一分半。”
墨澜清咬了咬牙,正视向墨一帆的眼睛:“小叔,城西那个项目在政府审批上出了一些问题,我知道你在政府方面有些关系,希望你能帮个忙,疏通疏通。”
墨一帆闲适地将背脊靠在轮椅椅背上,两手懒散地搭在扶手上,眼神平静如寒寂的东夜:“城西项目,董事长已经说过会给百分之百的支持,你碰上了问题怎么不去找董事长?”
碰到问题就去找墨老爷子?
别开玩笑了。
城西项目说得好听点,是墨老爷子给孙子上位铺路;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一块墨老爷子淘汰继承人的试金石。这次机会降落在墨澜清身上,如果墨澜清没有借势而起,他将基本淘汰在墨老爷子设置的继承人门槛之外。
而继承人的必备条件之一,不是提出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墨老爷子嘴上说得这么好听,会全力支持城西项目,可至项目动工为止,基本处于眼看手不动的局面。
墨澜清嘴唇微张,不易觉察地深吸了一口冷气,维持着面上神色不会到皲裂的地步:“小叔,你难道还不清楚董事长的用意吗?这个问题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小问题,但摆在我面前,我是怎么也不能请董事长出面帮我摆平的。”
墨澜清这一番话,可以算是说得十分诚恳了,在墨一帆面前率先示弱,也是对墨一帆的一种试探,能否在墨氏大权还没有确定落在谁手里前,先同墨一帆这位昔日呼声最高的准继承人达成一定程度上的联盟。
墨一帆把墨澜清话里的深意听得明明白白,但他不能表明自己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在同墨澜清打太极:“董事长有什么用意我们哪里揣测得到。在公司里,无父子祖孙,只有上司和下属。作为下属的我们只要把董事长交代的任务完成就行了。”
“所以,小叔……”墨澜清不由身子向前倾了倾,尽量不泄露自己内心的急切,“你能不能……”
墨一帆淡淡地笑了笑:“我在政府方面的关系早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他们不分管这一块的事务。抱歉,这一回,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墨澜清眼里的光火立即黯淡下去,搁在办公桌边手用了点劲,不甘心地望着墨一帆:“小叔,我是你侄子。平日里,在董事会上,对于各大决策的表决上,我和小叔的意见基本是趋同。我觉得我和小叔没有根本的冲突,只是希望在墨氏能站住脚……”
墨一帆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
墨澜清在墨氏任职的时间不长不短,怎么没有从他那个精于算计的母亲学到一星半点儿,还有这么天真的心思。
墨澜清,你只是希望在墨氏能站住脚而已,但我不一样,我要的是整个墨氏!
看来,平时坐轮椅坐多了,还真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了。
墨一帆舒展手臂,搭在办公桌桌面上,指尖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的,清晰落入墨澜清的耳朵里,给他了一种错觉,仿佛在那一刻,恍然间,时光回溯到多年前上学的时候。
自己还是个叛逆期的孩子,不服父母管教,可唯独对大自己不了几岁,作为小叔的墨一帆心生畏惧。成年后的墨澜清回忆起那段时光时,把那一切归功于墨一帆当时已经成功地取得了墨澜清渴望拥有的一切。
而墨一帆获得这一切的手段,在父母的言辞下,描述得令当时还年幼的墨澜清不寒而栗。
眼前的墨一帆虽然坐在轮椅上,平日冷淡寡言,可偏偏让墨澜清总是回想起年幼时受到的心理阴影。
墨一帆淡淡的目光朝墨澜清身上笼罩过来,嘴角虽然在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可是,我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帮你呢?或者说……”
墨一帆换了一个更加懒散的坐姿,像一头在太阳底下慵懒酣睡的雄狮,语调悠悠扬扬:“我换一个更加简单明了的说法,你凭什么要求我去帮你呢?”
等到最后,墨澜清已经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甚至不记得自己如何仓皇之下,与墨一帆辞别,退出他的办公室的。
只记得在关上墨一帆办公室门时,听到墨一帆说。
“澜请,今天当作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一瞬间,墨澜清所有男人的自尊心分崩离析。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向墨一帆的身影,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无力。
墨澜清喉结迅速滚动了一下,像是把长久以来所有的怨气和不平,在这一刻全部抒发:“小叔,心语是个好女孩,请你好好待她。”
墨一帆眉目微敛,敲击在红木桌面上的指尖停顿下来。墨一帆似笑非笑地望着墨澜清这苍白单薄的回击,像看着一个愚钝得无可救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