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处长年阴森,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屋内都透着丝丝阴冷,何况雨天天昏,因生怕尸身腐朽,堆了冰块,一墙内外,隔生隔死,如分两季。
风寄娘利索得用臂绳挽了衣袖,露出两条雪臂,雷刹猝不及防,不自在地别过脸,暗骂:伤风败俗。
阿弃忙拿手遮掩双目,嚷道:“我岁尚小,不好娶亲。”
风寄娘笑起来,横他一眼:“我再年长几岁,都能做你阿娘了。”
阿弃张开十指,从后面瞪着风寄娘,狐疑:“长几岁便能做我阿娘?”又不知想到什么,惊恐地张大眼,指着她道,“你……你……你……与我义父相熟,莫不是年岁也仿佛……”
雷刹忍无可忍,狠踩了阿弃一脚,痛得阿弃唉哟一声在那抱着脚直跳。
“够了,正事要紧。”
阿弃连忙歇声,轻咳一声敛容挺身立在一侧。
风寄娘轻挑了下秀眉,转身取出一柄鹊尾香炉,执柄处蹲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小兽,炉身造型奇特,一男一女对跪仰首,高举双手托起炉身,无论男女都生得恶形恶状,面目狰狞。风寄娘又取一丸香,点燃置入炉中合上炉盖,轻烟袅袅而起,她执炉绕着屋内,不快不慢地走了一圈。
阿弃抽抽鼻子,却不曾闻到香味,低声问雷刹道:“阿兄,你可曾闻到香味?”
雷刹摇了摇头。
阿弃又不解道:“先前许伯不曾燃过香,她这是有何用意。”
雷刹满脸的嫌弃,道:“不过装神弄鬼。”
风寄娘轻撇了他一眼,将香炉搁在窗台上,无香之烟迳自轻雾般得慢慢弥漫开,抚平丝丝焦躁。她伸手掀开左侧一具尸首上蒙着的白布,问道:“不知她何名何姓?”
雷刹倚墙环着刀,道:“侍郎府唤她阿五,原京外李家村人,契书记名李五娘。”
这个叫阿五的婢女至多十七八岁,身量矮小,生得寻常,紧握的双手指节粗大形状粗糙,风寄娘左右翻看她颈部青紫勒痕直至耳后,伸手掰开她微张的嘴,见舌尖抵着牙齿,又翻过尸身看身后污秽,再验下/身异处。
“李家阿五额下有痣,小腹有块状青色胎痕,脚裸处有寸长陈年刀疤,幼年所留,尚是完璧之身。颈下有青紫淤伤,绳索勒痕交与耳后,周身再无外伤,看唇口双手,应是自缢而亡。”
一边执笔小吏连忙一一记下。
雷刹道:“李阿五一个小婢女,也不大聪敏机灵,进府时不过七八岁,不知怎么入了老夫人的眼,令她专门打理爱猫诸事,老夫人去世后第二日,她便自缢而亡。古来自有忠仆以命相报,或出于恩重或出于性烈,然而李老夫人刻薄寡恩,待她不过平常,问过与李府众仆,都道她憨厚腼腆 ,性子平和。这个李阿五不像自缢随主之人。你可确定她是自尽,不是伪作投缳?”
风寄娘抬眸:“奴家担保,她确实自尽投缳,非外人所害。”
雷刹见风寄娘隐含挑衅之意,不屑应对,只让她查验另两具尸首。风奇娘也不与他争嘴上机锋,掀了另一尸首上的白布:“不知这位小娘子又是何名何姓?”
“李府家生,名秋红。”雷刹道。
李府来的一行人中,岁略小长脸淡眉的是秋红的嫂嫂,与另一婆子缩手缩脚过来,冲风寄娘福了福,拿衣袖拭了拭眼角道:“这位娘子善待,秋红是奴的姑子,她生前胆小,嘴又笨,因是不足胎生下,不比常人强健,不曾享过什么喜乐,实是个可怜的。”
风寄娘回了一礼,细查看秋红头脚身背,却是一处外伤也无,再验下/体,也不曾有污损伤处,不由“咦”了一声。
“有何不妥处?”雷刹见她神色有异,出声询问。
风寄娘不答,因有案例,以长钉打入顶穴害人性命,便拿手一寸一寸去摸她的发间,也不曾摸到异物,又弯腰看秋红双耳,同样不曾有血渍伤痕,这才答道:“秋红周身完好,不曾有外伤。”
秋红的嫂嫂惊得后退一步,与同行的婆子骇得双唇直抖。
雷刹追问道:“二位大嫂,有话不如直说。”
秋红的嫂嫂目露迟疑害怕,怕惊动屋外李管事,咬唇埋首半日才小声道:“差人,奴家姑子定死鬼怪索命,老夫人去世前后,院中便常有猫叫鬼影,声声凄惨渗人,阿五便是头一个,定是被鬼哄着上了吊。”
雷刹还道另有线索,谁知又绕到神鬼之上,不耐道:“哪来得这么多神道鬼说。”
阿弃点头附和:“我虽岁小也经手不少凶案,只有人杀人,没有鬼害人。”
风寄娘似笑非笑看了雷刹一眼,似有讥讽之意,阿弃看她似不赞同,问:“风娘子,你信世上有鬼?”
“我敬神,自然也信鬼。”风寄娘边答边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皮布包,解了麻绳摊开,却是一排大小各异的刀具,她向秋红的嫂嫂道,“大嫂失礼了,恐有血污不堪,不如侧身回避。”
秋红的嫂嫂伸着脖子瞪了眼那排森森的刀具,吞了口唾沫:“你……你可是要剖开姑子尸……首?”
秋红的嫂嫂与婆子吓得脸都白,哆哆嗦嗦道:“娘子……难过奴家姑子是个……清白身,此处……便,便没奴……的事,奴胆小不敢见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