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心里的褶皱都被熨平了。
——五个月来的委屈和思念得到了深切的安抚。
他展颜一笑,“师父,把那内侍弄醒吧,让他把偏殿收拾一下,给师娘休息着。咱们再说话。”
阿泰想想也是,顺着他所指,收回年轻太监身上的精神压制。那人立刻醒了,一番惊魂失措。
皇帝慢声开口,震住了他,三言两语把人打发去干事。
那小太监挺利索,没一会儿就回来通报收拾完了。
秦漠又亲自去查视一番,才扶了锦娘去歇着。忙出忙进,把师父晾在一边。
阿泰全程无语……
锦娘快被他的孝心融化了,哭笑不得地说,“无妨,我一点也不困。哪有如此金贵?”
“我和师父在隔壁说话,您安心歇着,不要怕。就当自个儿家。”
太监低垂着脑袋,眼珠子鼓鼓瞪着地面。
大半夜的,究竟是何方神仙下凡啦!
侍奉君侧近半年,他还没见过龙颜如此和悦的模样!简直神了!
锦娘被宫女伺候着躺下,十分不好意思。澡也没洗,就被绑架到床上了。奈何盛情难却,只能假模假样歪着。
能听到他们说话,她也心安。慢慢便合了眼,真的睡着了。
外面,师徒二人就着茶点,彻夜叙话,共商大计……
临到天亮,秦漠说:“莫要去住客栈了吧,宫中有的是屋子。”
“如此岂不扰了你的后宫?不妥不妥。”
秦漠听出这是试探,立刻斩钉截铁自我澄清,“没有后宫。也……咳,也从未安排人侍寝。”
“朝中臣子没意见?帝王登基,不立后可不成体统啊!”
“别说立后,就是宫女也不曾收一个。以后也不会有。”
两人交锋似的望着彼此的眼睛。
阿泰有点感慨,又有点好笑,“你不必如此吧……要是真的朝中有压力,也没什么。”
“先前云信师父在时,早已放出了话,弟子必须晚婚。朝中也都知道。”
“他可能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就信了。”
秦漠含着一抹淡泊的笑,沉默了一会,“……我还是想等。”
他低垂眼眸,半晌犹豫后,低声倾诉道,“我偶尔在梦里……会见到一个女子。每次都是她……所以这事儿听上去匪夷所思,也并非没有影子的。”
“何时做的梦?是何模样的女子?”阿泰倾身问他。
秦漠咳嗽一声,“不要谈这话题了吧……说出来,师父难不成就肯与我合谋,站到同一阵线上?”
“当然。”师父果断地说,“只要不是我家的女子就成!”
秦漠:“……”
太坏了!
阿泰噎了这家伙一把,心中乐得很。
憋笑瞧他一会,心中有了一点异样的柔软。
眼前丰神秀逸的帝王是自己轮回的第一世。在浊世中辗转颠簸,变成了不同的人,碰了面,结了缘,成了师徒。
而妻子的第一世,却将在她的腹中诞生。
轮回真是荒唐又奇妙啊。
有大智者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归宗又成为一。一终究归于道。
——众生原就是一体、同源的。
在无数次轮回中,多次互为父母子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进而演化出纷繁复杂却又因果相连的大千世界。
在君寰的时代,人们已发现,分别置于不同星球的两个粒子可以合为整体,互为因果,共生共灭。
阿泰不禁心想:我和小漠大概这样的两个粒子吧!
华藏世界是多么奇妙!
他微微勾起嘴角,望着徒弟,露出一个通透的笑容来。
秦漠不太好意思,抿住嘴角,把眼睛垂了下去。
脑中疏忽闪过了梦中少女的模样……
那模样,再等几十年他也是愿意的。
所幸,如今总算看到了希望。
*
阿泰和妻子在宫中住了下来,而且住的是皇帝寝宫。
此举无疑有违宫制,震惊了宫廷内外。
一时,各路消息像忙碌的小鱼儿在水下游走。
秦漠一反勤政的常态,连早朝也不上了。摆出昏君的架势,整天陪着师父师娘,散步、赏花、听戏。
——把师娘照顾得无微不至。
百官的胃口都被他吊了起来。
按往日经验,这位是个人才。一旦抽疯,必有人倒霉。如今成了势单力孤的皇帝,居然还敢抽疯,不知能抽出什么花样儿来。
大家各怀心思,等着好戏出台。
两日后,赵太后驾临了皇帝寝宫!
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年老女人,穿一身盛装宫服,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好像漫步云端的王母娘娘,睥睨万物,目无下尘。
彼时,阿泰和秦漠在亭中弈棋。
锦娘由宫女陪着,坐在秋千上赏花。
随着太监一声吆喝:“太后娘娘驾到——”
宫人们跪了一地。
锦娘收到丈夫的传音,闲坐看戏,事不关己。悠悠荡了两下秋千。
这挑衅的态度立刻招来太后大宫女的厉声呵斥:“大胆!掌嘴,打到她跪为止。”
——都是不把皇帝放眼里的。
谁也不屑虚以委蛇的迂回。
一上来就将矛盾激化,尖锐地对立起来。
双方都有恃无恐。
阿泰从亭间往下看,淡淡对妻子说:“谁近你三尺之内,抽翻他们。老妖婆也只管照抽不误。”
声音在半空回荡,立刻炸起异口同声的“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