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满心的自责和苦楚,总要有发泄的地方和人不是?他不能责难自己,便只能选择疏远。
可是……疏远……?
不……
慕容钦哲微微仰头,想起那一夜纪连晟捧着自己脸十二分珍惜的吻了又吻。
让他整个人这些日子。都似乎还回荡在那吻的余温中。
一转眼……,事异人非了么……?
纪连晟心中一叹,却不想在慕容钦哲面前妥协,抱着细云公主就进了屋中。
齐歌见状赶忙要过去伺候,临走又对慕容钦哲叮嘱一句道:“陛下不喜欢这样,少使,千万……千万别……”
慕容钦哲哪里不明白纪连晟身为帝王,不喜欢人忤逆?
但他有选择么?有选择么?!
他的心不能呼之而来挥之即去,任人揉搓。
活里雅站在他身边,完完全全对这大着肚子又一意孤行的主子没了脾气。
他在慕容部伺候过三年慕容钦哲,对他的一根筋吊死的脾气秉性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是如今他身子特殊,直让活里雅恨不得自己去为他承受几分。
窗外一支斜竹,清朗摇曳,独然于世。
纪连晟陪着孩子玩了半响,吩咐侍从们一一送了回去,天色已然就将暗了。
净玉墙的照壁在初上的第一抹夜灯旁,熠熠闪烁着焕然如昨的光芒。
清辽宫中绵延不绝的人与事,几百年间,都不过像是在这净玉墙前走了了过场。
转眼,灰飞烟灭。
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
纪连晟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稳着心性写了几幅字。
他不喜那过于浮华迤逦言之无物的悲春伤秋,倒是对古人深入经法的碑贴情有独钟。
舒笔恍如飞龙在天,折笔即若江河横断。
纪连晟下笔一行,看了良久。
情存妙法故,身心无懈惓。
莫名的,心头一动,却生生惦记起了那窗外的人。
慕容钦哲还在么……?
他并非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说什么。
“齐歌,钦哲……?”
纪连晟搁笔,转身即问身旁的总管。
“陛下,少使还跪在那儿,唉……”
齐歌几步上前,挑开门帘一张望,赶忙闪过来回话。
这慕容钦哲的拗劲儿,今日他可算是领教了。
皇帝一凛神色,又恼又气。这人怎么偏偏不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定要为难自己才舒坦?
他一甩袖,快步就绕过净玉墙,冲着殿中的内廊走去。
齐歌刚要跟上,谁知帝王不知怎的,又突然转身绕了过来。
皇帝在门前顿了一下脚步,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月下安然,华灯初上的时候,这庭院里的景致更是怡人。
慕容钦哲还是远远的跪在那里。
有如一尊雕像,不移不动,心神安定。
他这是在将自己?还是……只想陪着自己?
纪连晟缓缓踱着步子,向着那眼前人,就这么,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第120章 第一百零三章(上)
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
忽然之间,天地幽暗。
慕容钦哲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看向面前正对着自己走来的人。
庭院中的灯被风雨吹的飘摇,莹莹宫灯中,灯花一闪一闪的,像是心头的跳跃。
齐歌抽过纸伞,“啪”的就给纪连晟撑了起来。
皇帝的脚步没有因为风雨而停歇一刻,他的步伐虽慢,却只朝着一个目标而去。
慕容钦哲跪在雨中,就那么直直的望着面前人。
万里翻山越岭、横渡江海,在人世沉沉浮浮中如此寻觅和苦求的人……是你么……?
爱,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字。
但慕容钦哲还是义无反顾的去爱了。
因为那是生命的指引。
纪连晟审视的目光中没有带着过多的怜惜,倒像是含着自省。
为什么要爱我……?
他无法亲口告诉慕容钦哲,在这人世间,或许自己时间不多了……
他也无法告诉慕容钦哲,一个人付出了刹那真心,便或许要经受此生无尽的煎熬……
为了自己,值得么?
即便他是帝王。值得么……?
这惶惶宫廷之中,人不负他,他却一个个的负尽了人。
真的……值得么……?
当他走到慕容钦哲身边的时候,他恰好追随着自己的目光,仰起了头。
那个“奴”字,被雨水冲刷的异常醒目。
“大成若缺,也好看……”
皇帝想起那一夜,他捧着慕容钦哲的脸,仔细的端详,柔声的劝慰。
他并不喜欢这个字,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一张绝世的面孔,被人弄的如此残破,实在暴殄天物,可那偏偏是他的伤痛。
纪连晟在这宫中长大,见惯了完璧无暇冠冕堂皇的东西,却反其道行之,深深的被这种残缺所吸引。
他看到了他的伤口,在身上、在心上,……就忍不住想吻他。
忍不住……想……永远……
纪连晟俯视着慕容钦哲的面孔,不知为何,突然就抬起手,轻轻的刮了一下面前之人那英挺的鼻尖儿。
这是一个他会用在女儿身上的宠溺动作,但此刻,皇帝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违和。
慕容钦哲被皇帝这么出人意料的刮了鼻尖儿,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羞赧了。
但再羞赧,那也是心里的。
他不是女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从来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