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的不多了,他能十年如一日地控制自己的言行,可人心却是无法彻底操纵的,一切都要抓住时机,包括这次见慧明禅师。
不知稍后禅师见了他们二人,是更惊讶于陈青的到来,还是自己的出现?
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他追上陈青的步伐,经由一段被藤蔓覆盖的曲折游廊,向寂静已久的禅房走去。
☆、第九十四章
陈青一路上袖手不语,见僧人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外,此门高矮仅可容人,还不如方才的客堂气派,真难想象出竟是方丈的居所。
陈青腹诽,希望这位慧明禅师还算硬朗,能亲自去趟城里,但看目前这份待遇,怕是已然神志不清,寺里的小沙弥都欺负他年老无力,故而苛待他。
对于人,陈青不吝用最恶毒下作的思路去揣度,出家人也是人,因逃离了世俗礼法的藩篱,有时更令人齿冷。
僧人轻轻叩门,不待门内回应便推开,合手行礼,道:“师父,两位施主到了,这位就是琴的主人。”
房里漆黑不似白日,只有直棂气窗筛下的斑驳亮影,均匀地散落在禅定而坐的老僧身上,为他朴素的僧袍镀上一层光辉。
那就是慧明禅师了吧。
“琴是你带来的?”他开口,声音喑哑难辨,就像久未拂拭的琴弦骤然拨动,已然开裂的瑶琴的铿然震响,再看他花白长髯下布满皱纹的面容,更像是行将就木的死人驱壳。
虽然老迈憔悴,却全然不似百岁的老人。
“正是晚辈。”陈青上前一步,行礼道。
“刘氏是你什么人?”慧明禅师道。
“家母姓徐。”陈青回答。
看似所答非所问,却如平地惊雷,在空寂的禅房中荡起不尽的涟漪。老人缓缓抬眼,竟是灼灼如明灯,没有丝毫暮气,与他龙钟的老态和佝偻的身形形成莫大的反差。
“你是她的外孙。”良久,慧明才幽幽道,似乎是真的力不从心。
陈青之母徐青萍是徐曾入赘刘家时所生,那么慧明口中的刘氏自然是陈青的外祖母。
徐夷则记得,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陈青的外祖母刘氏在高淳县听闻丈夫徐曾的消息,带着万贯家财进京寻亲,却被新进门的高门之女卢氏拒之门外,原本的正室被污为别宅,一对亲生子女也被徐家夺走。
南方是回不去了,刘氏留在京城,一边打探儿女的下落,一边奔走于各个衙门祈求清白论断,可朝中向来官官相护,徐曾虽然刚恢复楚国公的爵位,朝中绝无亲信,可毕竟有血浓于水的镇国公府撑腰,当时戕害刘氏的人中,少不了徐家北府派去的爪牙,万念俱灰之下,刘氏只得托身空门,捐了十万香油钱,在潭柘寺外另起了一座精舍剃发清修。
真是想不到,她竟然还和慧明禅师有牵连。
“既然是她的子孙,又带了信物来,贫僧理应信守前言,你有什么要求,只要贫僧能做到的,粉身碎骨,绝无推辞。”
慧明说的恳切,倒好像把陈青抬高三分。
陈青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愿借禅师毕生绝学,出山救一人性命,何如?”
慧明缓慢地点头,道:“缘法如此,贫僧岂能说不?不过小施主也看到了,贫僧的身子经不起车马颠簸,你既不将病人送入寺内,想必也有你的缘故,只是应给贫僧些时日,不知五日后叨扰贵府,是否方便。”
陈青还不知五日后徐家北府有宴席,顺口答应下来,心说今日这般顺遂,回去定要在外祖母灵前焚一炷清香,以表千恩万谢之意。
正要告辞,却听慧明道:“施主留步。”
声色俱厉,全然不似方才的平和雍容,陈青一愣,回身拱手,“不知方丈还有何见教?”
“我答谢刘氏的恩情,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先前赠予瑶琴时已再三申明,不许令外人知晓。你是刘氏之孙也就罢了,你身边的又是何人?”
一听此言,陈青脑中转的飞快,他从母亲手中接过此琴时并未听说这样的约定。
“禅师打算如何?”陈青道,回头看了眼徐夷则,心说总不能不管他,毕竟自己的朋友不多,真朋友更少。
慧明沉默不语。
陈青手心布满冷汗,自辩道:“我不曾与他说过那些往事,这次请他随我同来,也是有心引荐,他是镇国公徐衡之子……”
陈青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徐夷则挥手止住。
“禅师。”徐夷则道,“裴家的事已尘埃落定,您还不能忘怀吗?”
陈青吓得退后一步,一旁沉默已久的年轻僧人将他请出禅房,关上狭小的房门,只留慧明、徐夷则二人在室内。
···
回城的路上,陈青对今日的事闭口不提。
他不提,不仅是因为他早已想通此中关节,更是因为他本就是有意带徐夷则来见慧明禅师。
回到家中,净手更衣,为外祖母敬香后,陈青便倚在柔软的紫竹榻上细想自己的计谋,并不高明,恐怕徐夷则也看出来,他这是在借机试探徐夷则的底细,但徐夷则并未隐瞒,看来慧明禅师的往事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筹码。
果然,徐衡知道慧明禅师的身份,更把这条秘密告诉了徐夷则。
可是当年裴家的人除了远在突厥的裴卓外已悉数亡于刀口,怎么会走漏风声呢?
香炉中的线香燃尽大半,陈青也换了几个姿势,依然觉得如坐针毡。
耳边忽然响起叩门声,是小厮进门通报,柳家大公子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