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念烟在他怀里挣扎着,好容易才重新站在地上,嘟着嘴道:“我想找些书读给娘亲听,让娘亲高兴起来。”
看她的样子,好像也在生气似的。
父亲觉得又好笑又无奈,揉着女儿的发丝,温声道:“什么书,爹爹帮你拿。”
冉念烟倔强地别过头,道:“诗经,娘常常读的,里面有什么‘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父亲沉默,伸手将书拿给她。
“是不是这本?”他把诗经翻到冉念烟提起的那一页,正是《卫风·氓》,那是先秦时的一名女子,被昔日恩爱的丈夫抛弃后痛苦的自白。
冉念烟接过书,逐字指着默读,点头道:“就是这本。不过爹爹,究竟什么叫‘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父亲把她抱在膝头,徐徐道来:“就是说当年许下的诺言,以为一生都不会改变,既然如今诺言不再,不如将过往抛开。”
“原来是这个意思,娘亲每次读到这句都要反复念好几遍,是不是当年爹爹答应过娘亲什么事情?”冉念烟似懂非懂地道,却没忽略父亲眼中的失落。
他把诗经放回书架,勉强笑道:“咱们不要这本书,怕你母亲看了伤心。”
冉念烟道:“那爹爹说要哪本?”
他又揉了揉女儿的头,慈爱地道:“爹爹和娘亲的事,盈盈不要再操心了。”
冉念烟伏在父亲怀中,听着他的叹息,无声地笑着。
薛自芳懂得利用父亲容易心软的弱点,难道她就不会吗?她要让父亲明白,他亏欠的不只是薛自芳,更是他的结发妻子。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没有心思再踏入宜香院,薛自芳的失落愤恨可想而知。
第二日,母亲的药方终于定下,院落里每日都氤氲着苦涩的药香,倒让冉念烟觉得思绪清明。
母亲不再提起父亲,旁人都以为她妥协了,日子还要照旧过下去,朱门甲第,哪个腹中没有一汪苦水?
可大抵是母女连心,只有冉念烟明白,母亲绝不是妥协,而是看淡了,与其强求回到永远回不去的曾经,不如随他去吧。这样也好,若真到了决裂的那天,她一定要设法留在母亲身边,没有母亲的地方,如何算得上是家呢?
侯府里气氛凝重,对母亲绝非善事,听说怀孕的最初三个月最为凶险,起码在这段时间里,要让薛自芳彻底消失在母亲的视野中。
如果能回镇国公府盘桓几天当然最好,可惜父亲不会同意,唯恐母亲一去不复返。
就在冬月的最后一天,嘉德郡主派周宁传话,说是尚氏会在近几天到镇国公府走动,请母亲过去安排相看的事。
母亲让周宁回去,等定好了日子再回来知会一声,她即刻动身。
郝嬷嬷听说后,特意来母亲房里劝阻,说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调养身子,保住腹中的胎儿,三小姐的事以后再提也不打紧。
母亲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笑道:“谁知道明天的事呢,我现在也只能顾得上盈盈了。”
郝嬷嬷虽不愿听她说这种不长久的话,却也自知无力劝阻,只能打点好软轿,着令轿夫十倍的稳妥小心。
祖母和父亲不敢违逆郡主,也由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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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临近年节,镇国公府里已经在筹备结彩的事宜,廊庑下都搭着脚手架,下人们七七八八地爬在架上,将或红或粉的彩绸编成花团,悬挂在层层斗拱上。
母亲由琼枝喜枝搀扶着,身边是周宁的媳妇周氏。
难得见到这样热闹喜庆的场面,又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母亲笑道:“这样的场景小时候常常见到,那时二哥也才十来岁,偷偷爬上架子,把周管事吓了一跳呢!”
那时周宁还是老国公爷的仆从,周氏捂嘴笑着,道:“姑奶奶又提这些,怪不好意思的!”
母亲又问道:“梨雪斋可着人布置了?”
周氏笑道:“那是当然,太夫人每年都记着您呢!”
母亲笑道:“稍晚些陪我回去看看,总不回去,都快把以前的事忘光了。”
冉念烟乖乖跟在大人身后,小手放在奶娘温热的掌心中。
今天她特意打扮过,母亲让她换上簇新的杏红小袄,下身是嫩嫩的鹅黄裙子,细软的黑发盘成两团小髻,用珍珠花簪固定住,垂下小小的石榴石流苏坠,虽是隆冬,远远看见这样一个小姑娘走来,总是让人感觉到暖春的气息。
往日来嘉德郡主的房间,总会看到徐宝则的身影,有时南府的柔则小姐也来凑趣,今日却不见她们的踪影。
冉念烟并不知道她是来相看谢昀的,自然觉得奇怪,先听母亲和嘉德郡主说了会儿闲话,曲氏和李氏也闻讯过来叙话,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来了、来了”的碎语,继而是打帘的声音。
门帘掀起,一身靛蓝色妆花通袖袄、官绿色双襕马面裙的尚氏出现在门口,冉念烟原本已淡忘了尚氏的长相,直到她看见了尚氏背后的人。
一个身穿湖蓝漳缎直裰的白净少年,脸孔还保留着孩子稚气的圆润,眼睛总是弯弯的,因此好像时时都在笑着,看到他时,再苦闷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他是谢昀,上次在谢家茶会上,水榭里的一面之缘足以让人记住这个总是带着和善笑意的男孩子。
“见过诸位夫人。”他拱手行礼,不过十岁的年纪,却是有板有眼。
曲氏喜欢的不行,叫他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