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欲让三位已经蒙学过的皇子与皇太子一起每日听日讲并经筵。”朱翊钧笑意盈盈地望着阶下站着的诸位朝臣,“爱卿们可有异议?”
申时行眉头轻皱,旋即松开。他微微侧头,与身后的王锡爵对视一眼,从后者的眼中看出和自己心里一样的想法。
天子这是对皇太子心生不满,想留个后招吧。
申时行老神在在地站着,没有说话。心里却闹腾开了,虽然皇太子的确荒诞,但国本不可轻动。今日朝会怕是不会善了了。
果不其然,顾宪成率先站出来,“陛下,此举不妥,与太|祖立下的规矩相悖。皇太子天然与众皇子地位不同,岂能与他们一同受同样的待遇。”
“皇太子是朕的子嗣,旁的皇子就不是了吗?”朱翊钧冷笑,“一样的儿子,为何要两般对待?难道顾卿家中也是这般?”
顾宪成一脸正义凛然,“臣家乃书香门第,从来嫡庶有别,诸位兄弟自持身份,循规蹈矩,从不曾有不礼之处。”
朱翊钧轻轻笑了,“哦?看来顾卿家里,必是庶子给嫡子打扇倒水,见面伏地而拜的了?”不等顾宪成反驳,他接着道,“朕听闻魏晋世家林立,越是大的门第藏书也就越多,也越在意嫡庶礼节。彼时的妾侍庶子如同奴婢牲畜,可打可卖可杀。顾卿言家中乃书香世家,此类史书上记载颇多,想来也是看过不少。不知是否有所效仿?”
顾宪成脸涨得通红,“此乃前朝不礼之处,人岂能同牲畜相比?!”
朱翊钧冷然,“现在不也有不少人仗着势大,打死了奴婢只赔钱了事,当地官员并不理会吗?再者,顾卿以自家举例,是不是觉着,天家无道,比不过你家?”
顾宪成脸色煞白,当下伏地而跪。
申时行见势不妙,已经不能再容他继续和稀泥下去了,便站出来,“陛下,顾主事虽然举例有错,想的却没错。祖宗规矩,礼不可废。”
他似乎觉得,今日的天子与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先生说的很有道理,礼不可废。既如此,”朱翊钧笑吟吟地道,“那就由先生主持,夺了朕生母的尊号吧。”
申时行此时才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朱翊钧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加犀利,寸步不让,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母亲来做要挟。
李太后原是贵妃,无论是依循前例,还是按《皇明祖训》又或者是礼法,根本不能加“慈圣”这个尊号。太后能加尊号的,唯有皇后。当年张居正为了能让李太后支持自己的变法改|革,听了冯保的建议,给李太后加了尊号。彼时碍于张居正的权势,朱翊钧又还小,说是两宫辅佐,实际上陈太后根本就不管事,百官也为了讨好李太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定下了。
现在,这一条再翻出来,就是大大地打了他们的脸。
要说按规矩来,是朝臣们不守规矩在先。
申时行顶着身后百官们的不安目光,硬着头皮道:“陛下事李娘娘至孝,当年特例加封尊号。如今再要夺,有违孝道,况列朝列代,从未有此先例。”
“难道母亲没了尊号,朕就不孝顺她了吗?”朱翊钧笑得温柔,眼睛里波光闪闪,竟瞧着有几分委屈样,“母亲明年的千秋节,朕上旬就差了皇商在外头瞧,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能在母亲千秋节上孝敬的。”
申时行不敢看朱翊钧的目光,坚持道:“此举没有先例。”
“加尊号时,也没有先例。”朱翊钧的语气有几分冷冰冰的意味,“是你们坏了规矩。”
那时候朱翊钧还未长成正式掌权,所谓的朱笔批红,都是张居正和冯保事先写好小纸条,偷偷夹在里面,让他原模原样地照抄到奏疏上去。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就是现在想拿来说嘴也不能够。
申时行的腿慢慢跪下,他知道这个锅自己背定了,今日之后他的首辅怕是要坐不稳了。“臣……恭请陛下,恩准两宫皇子与皇太子一并出阁讲学。”
朱翊钧点点头,“多谢先生体谅。”他抬眼看着另一边被冷落了许久的顾宪成,“顾主事家学渊博,朕自愧比不上,天家受不起此等规矩。”
顾宪成脸色一白,额头触地。这是让他致仕,还是留了几分面子,让他自己提出。
方从哲在人群里,冷眼看着顾宪成,随后敛目站定。
“就听先生的,拟旨吧。”朱翊钧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拟好了之后就送去司礼监。不,送来朕这儿,朕要仔细看看,万不能叫皇子们的待遇超过了皇太子才是。”
申时行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悬陛下还是退了一步。只是出阁讲学,并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
将这事儿办成了,朱翊钧心里就舒服多了,只不过没见到奏疏前,他还是不会轻易放松的。
何况,方才他看到了武清伯也在朝臣之中,他必会将此事报于慈宁宫的。
朱翊钧想的不错,武清伯下朝之后,连家都没回,径自就上慈宁宫求见。这事儿他不放心自己的嫡妻处理,事关重大,陛下圣心难测,他还得给自己妹妹提个醒才是,万不能生了个白眼狼出来。
武清伯对于慈宁宫而言,是个稀客。李太后倒并未拒绝他的求见,当下就令人把屏风搬来遮挡。
“臣见过娘娘。”
李太后的声音里遮不住的喜悦,“武清伯起来吧。”
“谢娘娘。”武清伯在绣墩上落座,试探着问,“娘娘可知今日朝上…